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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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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

《悲伤逆流成河》 郭敬明

2022-05-17

  • 5
  • 29
第一章

正文第一章 弄堂里弥漫起来的晨雾被渐渐亮起来的灯光照射出一团一团黄晕来。

还没有亮透的清晨在冷蓝色的天空上面依然可以看见一些残留的星光。

气温在这几天飞快地下降了。

呵气成霜。

冰冻三尺。

记忆里停留着遥远阳光下的晴朗世界。1.

“齐铭把牛奶带上”刚准备拉开门母亲就从客厅里追出来手上拿着一袋刚从电饭煲里蒸热的袋装牛奶腾腾地冒着热气“哦哟你们男孩子要多喝牛奶晓得伐特别是你们高一的男孩子不喝怎么行。”说完拉开齐铭背后的书包拉链一把塞进去。因为个子比儿子矮上一大截所以母亲还踮了踮脚。塞完牛奶母亲捏了捏齐铭的胳膊又开始叨念着“哦哟大冬天的就穿这么一点啊这怎么行男孩子嘛哪能只讲究帅气的啦?”

“好啦好啦”齐铭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拉开门“妈我上课要迟到了。”

拉开门浓重的雾气朝屋里涌。头顶是深冬里飘荡着的白寥寥的天光。

还是早上很早光线来不及照穿整条冗长的弄堂。弄堂两边堆放着的箱子锅以及垃圾桶都只能在雾气里浮出一圈浅浅的灰色轮廓来。

齐铭关上了门连同母亲的唠叨一起关在了里面。只来得及隐约听到半句“放学后早点……”冬天的寒气就隔绝了一切。

齐铭提了提书包带子哈出口白气耸耸肩朝弄堂口走去。

刚走两步看见踉跄着冲出家门的易遥险些撞上。齐铭刚想张口问声早就听到门里传出来的女人的尖嗓门:

“赶赶赶你赶着去投胎啊你你怎么不去死!赔钱货!”

易遥抬起头正好对上齐铭稍稍有些尴尬的脸。易遥沉默的脸在冬天早晨微薄的光线里看不出表情。

在齐铭的记忆里这一个对视像是一整个世纪般长短的慢镜。

2

“又和你妈吵架了?”

“恩。”

“怎么回事?”

“算了别提了”易遥揉着胳膊上的淤青那是昨天被她妈掐的“你知道我妈那人就是神经病我懒得理她。”

“……恩。你没事吧?”

“恩。没事。”

深冬的清晨。整个弄堂都还是一片安静。像是被浓雾浸泡着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今天是礼拜六所有的大人都不用上班。附近的小孩都还小最大的一个念小学一年级。高中的学生奉行着不成文的规定周六一定要补课。所以一整条弄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急不慢地行走着。

齐铭突然想起什么放下一边的肩带把书包顺向胸前拿出牛奶塞到易遥手里“给。”

易遥吸了下鼻子伸手接了过去。

两个人走向光亮的弄堂口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里。

3

该怎么去形容自己所在的世界。

头顶是交错而过的天线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云很低很低地浮动在狭长的天空上。铅灰色的断云沿弄堂投下深浅交替的光影。

每天放学上学经过的一定是这样一条像是时间长廊般狭窄的走道。头上是每家人挂出来的衣服梅雨季节会永远都晒不干却还是依然晒着。

两边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日益吞噬着本来就不宽的弄堂。共用的厨房里每日都在生着争吵。“喔唷你怎么用我们家的水啦?”被现的人也只能装傻尴尬地笑笑说句“不好意思用错了用错了。”

潮湿的地面和墙。

小小的窗户。光线弱得几乎看不见。窗帘拉向一边照进更多的光让家里显得亮堂。

就是这样的世界。

自己生活了十六年。心安理得地生活着很知足也很舒服。如同贴身的棉毛衫不昂贵可是却有凉凉的依赖感。尽管这是让男生在冬天里看起来非常不帅的衣服但一到秋天哪怕气温都还是可以热得人晕母亲也会早早地准备好唠叨着自己赶快穿上。

就是这样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不过也快要结束了。

四年前父亲辞去单位的职位下海经商。现在已经是一个大饭店的老板。每天客来客往生意红火异常。已经得意到可以在接到订座电话的时候骄傲地说“对不起本店不接受预定”了。

新买的房子在高尚的小区。高层住宅有漂亮的江景。

只等夏天交房就可以离开这个逼仄而潮湿的弄堂。甚至是可以用得上“逃离”这个词了。像是把陷在泥泞里的脚整个拔起来。

母亲活在这种因为等待而变得日益骄傲的氛围里与邻居的闲聊往往最后都会走向“哎呀搬了之后我这风湿腿应该就好很多了这房子真是太潮湿了蛇虫百脚。”或者“我看你们也搬掉算了。”

这样的对话往往引来的都是羡慕的恭维以及最后都会再补一句“你真是幸福死来。不但老公会赚钞票儿子也争气哪回不考第一啊。哪像我们家那小棺材哦哟。”

这个时候齐铭都只是远远地听着坐在窗前算习题偶尔抬起头看到母亲包围在一群烫着过时卷的女人中间一张脸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其实有好几次齐铭在回家的路上都会听到三言两语的议论比如。

“齐家那个女人我看快得意死她了早晚摔下来比现在还要疼。”

“我看也是男人有了钱都变坏你别看她现在嚣张以后说不定每天被她老公打得鼻青脸肿。”

“倒是她儿子真的是算她上辈子积德。”

“听说刚进学校就拿了个全国数学比赛一等奖哎。”

就是这样的世界每天每天像抽丝般地缠绕成一个透明的茧。虚荣与嫉妒所筑就的心脏容器里被日益地灌注进粘稠的墨汁。

臭了。

齐铭每天经过这样一条狭长的弄堂。

路过易遥家的时候会看到她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

她妈林华凤每天下午都坐在门口嗑瓜子或者翻报纸。

齐铭从厨房窗口把笔记本递进去“给帮你抄好了。”

易遥抬起头擦擦额头的汗水说谢谢不过我现在手脏你给我妈吧。

齐铭将笔记本递给易遥她妈时她母亲每次都是拿过去然后朝房间里一扔。齐铭听到房间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的声音。

往前再走两步就是自己的家。

钥匙还没插进孔里母亲就会立刻开门接下自己的书包拉着自己赶快去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差不多会听到隔壁传来易遥“妈饭做好了”的声音。

有段时间每天吃饭的时候电视台在放台湾的连续剧《妈妈再爱我一次》听说是根据当年轰动一时的电影改编的母亲每次吃饭的时候就会一边吃一边长吁短叹沉浸在被无私的母爱感动的世界。那段时间母亲总是会擦一擦眼角几乎看不见的泪水然后告诉齐铭母亲的伟大。

齐铭总是沉默地吃饭偶尔应一声。

就像是棉絮。横亘在血管里。阻碍着血液的流动。“都快凝结成血块了。”心里是这样满满当当的压抑感。总觉得有一天会从血管里探出一根刺来扎出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每当母亲装腔作势地擦一次眼泪血管里就多刺痛一点。

也只是稍微有一点这样的念头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坦然地面对自己对母亲的嫌恶。这是违反伦常和道德的。所以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偶尔如气泡从心底冒出来然后瞬间就消失在水面上啪地破裂。一丁点儿的水花。

不像是易遥。

易遥的恨是**而又直接的。

十五岁的时候偶尔的一次聊天。

齐铭说:“我妈是老师总是爱说道理很烦。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易遥回过头说:“你说林华凤啊她是个妓女是个很烂的女人。我恨她。可我有时候还是很爱她。”

易遥十五岁的脸平静地曝晒在夏日的阳光下皮肤透明的质感几乎要看见红色的毛细血管。

我恨她。可我有时候还是很爱她。

妓女。烂女人。这些字眼在十五岁的那一年夏天潮水般地覆盖住年轻的生命。

像是在齐铭十五岁的心脏里撒下了一大把荆棘的种子。

吃完饭。齐铭站起来刚要收碗母亲大呼小叫地制止他叫他赶紧进房间温书说“你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说实在的齐铭顶不喜欢母亲这样大呼小叫。

他放下筷子从沙上提起书包朝自己房间走去。临进门回头的罅隙里看见母亲心满意足的表情收拾着剩饭剩菜朝厨房走。

刚关上门隔壁传来易遥的声音。

“妈你到底要不要吃?”

“你管我吃不吃!”

“你要不吃的话就别让我做得这么辛苦……”

还没说完就传来盘子摔到地上的声音。

“你辛苦?!你做个饭就辛苦?你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啊?”

“你最好别摔盘子”易遥的声音听不出语气“摔了还得买家里没那么多钱。”

“你和我谈钱?!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钱!……”

齐铭起身关了窗户后面的话就听不清楚了只能听到女人尖利的声音持续地爆着。过了一会儿对面厨房的灯亮起来。昏黄的灯下是易遥的背影。齐铭重新打开窗听见对面厨房传来的哗哗的水声。

过了很久又是一声盘子摔碎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摔了盘子。

齐铭拧亮写字台上的台灯用笔在演算纸上飞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密密麻麻的。填满在心里。

就像填满一整张演算纸。没有一丝的空隙。

像要喘不过气来。

对面低低地传进来一声“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啊你!”

一切又归于安静。

第二章

正文第二章 4

拥有两个端点的是线段。

拥有一个端点的是射线。

直线没有端点。

齐铭和易遥就像是同一个端点放出去的线却朝向了不同的方向。于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每一天都变得和前一天更加的不一样。生命被书写成潦草和工整两个版本。再被时间刷得褪去颜色。难以辨认。

十三岁之前的生命都像是凝聚成那一个相同的点。

在同样逼仄狭长的弄堂里成长。在同一年带上红领巾。喜欢在晚饭的时候看机器猫。那个时候齐铭的家庭依然是普通的家庭。父亲也没有赚够两百万去买一套高档的公寓。阳光都用同样的角度照射着昏暗中蓬勃的生命。

而在十三岁那一年生命朝着两个方向出迅的射线。

齐铭的记忆里那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易遥的父亲拖着口沉重的箱子离开这个弄堂。走的时候他蹲下来抱着易遥齐铭趴在窗户上看到她父亲眼眶里滚出的热泪。

十五岁的时候他听到易遥说我的妈妈是个妓女。她是个很烂的女人。

每一个生命都像是一颗饱满而甜美的果实。只是有些生命被太早的耗损露出里面皱而坚硬的果核。

5

像个皱而坚硬的果核。

易遥躺在黑暗里。这样想到。

窗外是冬天凛冽的寒气。灰蒙蒙的天空上浮动着大朵大朵铅灰色沉重的云。月光照不透。

不过话说回来哪儿来的月光。

只是对面齐铭的灯还是亮着罢了。

自己的窗帘被他窗户透出来的黄色灯光照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来。他应该还在看书身边也应该放着杯热咖啡或者奶茶。兴许还有刚煮好的一碗馄饨。

终究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十七岁的齐铭有着年轻到几乎要出光芒来的脸。白衬衣和黑色制服里是日渐挺拔的骨架和肌肉。男生的十七岁像是听得到长个子时咔嚓的声音。

全校第一名的成绩。班长。短跑市比赛在前一天摔伤脚的情况下第二名。普通家庭可是却也马上要搬离这个弄堂住进可以看见江景的高档小区。

规矩地穿着学校地制服从来不染不打耳洞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因为耍帅而在制服里面不穿衬衣改穿T恤。

喜欢生物。还有欧洲文艺史。

进学校开始就收到各个年级的学姐学妹的情书。可是无论收到多少封每一次都还是可以令他脸红。

而自己呢?

用那个略显恶毒的母亲的话来说就是“阴气重”“死气沉沉”“你再闷在家你就闷出一身虫子来了”。

而就是这样的自己却在每一天早上的弄堂里遇见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齐铭。

然后一起走向涌进光线的弄堂口。

走向光线来源的入口。

这多像一个悲伤的隐喻。

6

易遥坐在马桶上。心里凉成一片。

有多少个星期没来了?三个星期?还是快一个月了?

说不出口的恐惧让她把手捏得骨节白。直到门外响起了母亲粗暴的敲门声她才赶快穿上裤子打开门。

不出所料的听到母亲说“关上门这么久你是想死在里面吗你!”

“如果能死了倒真好了。”易遥心里回答着。

食堂里总是挤满了人。

齐铭端着饭盒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两个人的位子于是对着远处的易遥招招手叫她坐过来。

吃饭的时候易遥一直吃得很慢。齐铭好几次转过头去看她她都只是拿着筷子不动盯着碗里像是里面要长出花来齐铭好几次无奈地用筷子敲敲她饭盒的边缘她才回过神来轻轻笑笑。

一直吃到食堂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易遥和齐铭才吃完离开。

食堂后面的洗手槽也没人了。

水龙头一字排开。零星地滴着水。

齐铭挽起袖子把饭盒接到水龙头下面刚一拧开就觉得冰冷刺骨不由得“啊”一声缩回手来。

易遥伸过手把他的饭盒接过来开始就着水清洗。

齐铭看着她擦洗饭盒的手没有女生爱留的指甲也没其他女生那样精心保养后的白皙嫩滑。她的小指上还有一个红色的冻疮裂着一个小口。

他看着她安静地擦着齐铭的不锈钢饭盒胸腔中某个不知道的地方像是突然滚进了一颗石头滚向了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然后黑暗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

他不由得抬起手摸向女生微微俯低的头顶。

“你就这么把满手的猪油往我头上蹭吗?”易遥回过头淡淡地笑着。

“你说话还真是……”齐铭皱了皱眉头有点生气。

“真是什么”女生回过头来冷冷的表情“真是像我妈是吗?”

水龙头哗哗的声音。

像是突然被打开的闸门只要没人去关闭就会一直无休止地往外泄水。直到泄空里面所盛放的一切。

从食堂走回教室是一条安静的林荫道。两旁的梧桐在冬天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叶子铺满一地。黄色的。红色的。缓慢地溃烂在前一天的雨水里。空气里低低地浮动着一股树叶的味道。

“我怎么感觉有股霉的味儿。”易遥踩着脚下的落叶突然说。

齐铭没有接话。兀自朝前走着。等到感觉到身边没有声音才回过头去看到落后在自己三四米开外的易遥。

“怎么了?”齐铭抬起眉毛。

“下午你可不可以去帮我买个东西。”

“好啊。买什么?”

“验孕试纸。”

头顶突然一只鸟飞过去尖锐的鸟叫声在空气里硬生生扯出一道透明的口子来。刚刚沾满水的手暴露在风里被吹得冰凉几乎要失去知觉。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我是老鼠
沙发
比较压抑,伤感的一部小说😋

2022/5/17 19: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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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板凳
第三章

正文第三章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风几乎要将天上的云全部吹散了。

冬季的天空总是这样锋利的高远。风几乎吹了整整一个冬天。吹得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白寥寥的光从天空里僵硬地打下来。

“是李哲的?”

“除了他还有谁。”

“你们……做了?”

“做了。”

简单得几乎不会有第二种理解可能性的对话。正因为简单、不会误解、不会出错才在齐铭胸腔里拉扯出一阵强过一阵的伤痛感。就像是没有包扎好的伤口每一个动作都会让本来该起保护作用的纱布在伤口上来回地产生更多的痛觉。缓慢的来回的钝重的痛。

齐铭从车上跨下一只脚撑在地上前面是红灯。所有的车都停下来。

当初她决定和李哲在一起的时候齐铭也知道的。

易遥的理由简单得几乎有些可笑。“会为了她打架。”“很帅。”“会在放学后等在学校门口送她回家。”

那个时候齐铭甚至小声嘀咕着“这些我不是一样可以做到么。”带着年轻气盛的血液回游在胸腔里。皱着眉头口气中有些怒。

“所有的生物都有一种天性趋利避害就像在盐浓度高的水滴中的微生物会自动游向盐度低的水滴中去一样没有人会爱上麻烦的”易遥脸上是冷淡的笑“我就是个大麻烦。”

而之后每次齐铭看到等在学校门口的李哲时看到易遥收到的鲜花时看到易遥为了去找李哲而逃课时他都会感觉到有人突然朝自己身体里插进了一根巨大的针筒然后一点一点地抽空内部的存在。

空虚永远填不满。

每踩一下脚踏板齐铭就觉得像是对着身体里打气就像是不断地踩着打气筒直到身体像气球般被充满膨胀甚至几乎要爆炸了。

足足骑出了一个小时已经快要靠近城市边缘了。齐铭才找了家药店弯腰钻了进去。他找到计生柜台低下头看了看然后用手指点在玻璃上说“我要一盒验孕试纸”。

玻璃柜台后的阿姨表情很复杂嘴角是微微地嘲弄。拿出一盒丢到玻璃柜面上指了指店右边的那个收银台“去那边付钱。”

付好钱齐铭把东西放进书包里转身推开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一句不冷不热的“现在的小姑娘啧啧一看见帅气的小伙子骨头都轻得不知道几两重了”。

齐铭把书包甩进自行车前面的框里抬手抹掉了眼睛里滚烫的眼泪。

他抬腿跨上车朝着黄昏苍茫的暮色里骑去。

汹涌的车流迅淹没了黑色制服的身影。

光线飞快地消失在天空里。

推着车走进弄堂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弄堂里各家的窗户中都透出黄色的暖光来减弱着深冬的锐利寒冷。

齐铭推车走到易遥家的厨房面前看到里面正抬手捂着嘴被油烟呛得咳嗽的易遥。

他抬起手递过去笔记本说给。你要的。

易遥拿着锅铲的手停了停放下手上的东西在围裙上擦掉油污伸出手从窗口把笔记本接了进来。

齐铭松开手什么也没说推着车朝家里做去。

易遥打开笔记本从里面拿出一包验孕试纸藏进裤子口袋里。

合上本子两颗眼泪啪啪地砸在封面上。

每一个女生的生命里都有着这样一个男孩子。他不属于爱情也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可是在离自己最近的距离内一定有他的位置。看见漂亮的东西会忍不住给他看。听到好听的歌会忍不住从自己的mp3里拷下来给他。看见漂亮的笔记本也会忍不住买两本另一本给他用尽管他不会喜欢粉红色的草莓。在想哭的时候第一个会短信给他。在和男朋友吵架的时候第一个会找他。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从自己生命里消失掉成为另一个女孩子的王子而那个女孩也会因为他变成公主。可是在他还是呆在离自己最近的距离内的时光里每一个女孩子都是在用尽力气消耗着他和他带来的一切。

每一个女生都是在这样的男孩子身上变得温柔美好体贴。

尽管之后完美的自己已经和这个男孩子没有关系。

但这样的感情永远都是越爱情的存在。

齐铭是越爱情的存在。

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像是被人忘记拧紧的水龙头。眼泪掉进锅里烧热的油四处飞溅。

手臂被烫得生疼。

放到冷水下一直冲一直冲。冲到整条手臂都冰凉麻木了。

可眼泪还是止也止不住。

7

光华小区9栋2o5室。

闭上眼睛也背得出的地址。

甚至连小区门口的门卫老伯也对自己点头。

齐铭走到楼下的时候停住了他抬起头对易遥说要么我就不上去了我在下面等你。

易遥点点头然后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楼道。

齐铭看着易遥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心里还是隐隐地有些不安。

他站在楼下黄昏很快地消失了。

暮色四合。

所有的楼宇在几秒钟内只看得清轮廓。灰蒙蒙地。四下开始渐次地亮起各种颜色的灯。厨房是黄色。客厅是白色。卧室是紫色。各种各样的灯在小区里像深海的游鱼般从夜色中浮动出来。

二楼没有亮灯。

突然变强烈的心跳压不平的慌乱感。齐铭朝楼上走去。

拐进楼道。声音从走廊尽头传过来。带着回声般的扩音感。

“你怎么怀上了啊?”

“这女人是谁?”

“你就别管她是谁了她是谁都无所谓我问你你现在怀上了你准备怎么办啊?”

“这女人是谁?”

“我说你丫没病吧?你真怀上还是假怀上啊你?”

“……我真的有了。你的。”

“**我当初看你根本不推辞我还以为你是老手结果搞了半天你没避孕啊?”

“我……”

“你就说你想怎么办吧?”

李哲光着上身半靠在门口易遥站在他面前看不到表情只有一个背影。

李哲只看到眼前有个人影一晃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挥舞的拳头就砸到了脸上扑通一声跌进房间里桌子被撞向一边。

屋内的女人开始尖叫着易遥突然心里窜出一股火冲进房间抓着那女人的头朝茶几上一摔玻璃咣当碎了。那女人还在叫易遥扯过电脑的键盘“你他妈叫什么叫!操!”然后用力地朝她身上摔下去。

第四章

正文第四章 8

路灯将黑暗戳出口子。照亮一个很小的范围。

走几米就重新进入黑暗直到遇见下一个路灯。偶尔有一两片树叶从灯光里飞过然后被风又吹进无尽的黑暗里。

易遥突然停下来她说我要把孩子打掉。

齐铭回过头去她抬起头望着他说可是我没有钱。我没钱打掉它。我也没钱把它生下来。

大风从黑暗里突然吹过来一瞬间像是卷走了所有的温度。

冰川世纪般的寒冷。

以及瞬间消失的光线。

9

易遥收拾着桌上的碗。

母亲躺在沙上看电视里无聊的电视剧。手边摆着一盘瓜子边看边磕脚边掉着一大堆瓜子壳。

易遥洗好碗拿着扫把出来心里琢磨着该怎么问母亲要钱。“我要钱。给我钱。”这样的话在家里就等于是宣战一样的口号。

扫到了她脚边她不耐烦地抬了抬脚像是易遥影响了她看电视。

易遥扫了两把然后吸了口气说:“妈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

“什么叫多余的钱钱再多都不多余。”标准的林华凤的口气。揶揄。嘲讽。尖酸刻薄。

易遥心里压着火。一些瓜子壳卡进茶几腿和地面间的缝隙里怎么都扫不出来。

“你就不能好好吃吗掉一地亏得不是你扫你就不能把瓜子壳放在茶几上吗?”

“你扫个地怎么了?哦哟还难为着你啦?你真把自己当块肉啦?白吃白喝养着你别说让你扫个地了让你舔个地都没什么错。”

“话说清楚了我白吃白喝你什么了?”易遥把扫把一丢“学费是爸爸交的每个月生活费他也有给你再说了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就算你请个菲佣也要花钱吧我……”还没有说完劈头盖脸的就是一把瓜子撒过来。头上衣服里都是瓜子。

虽然是很小很轻砸到脸上也几乎没有感觉。可是却在身体里某一个地方形成真切的痛。

易遥丢下扫把拂掉头上的瓜子碎壳她说:“你就告诉我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有就给我没有就当我没问过。”

“你就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你就拖去卖吧!你最好是把我也卖了!”

易遥冷笑了一声然后走回房间去摔上门的瞬间她对林华凤说:“你不是一直在卖吗?”

门重重地关上。

一只杯子摔过去砸在门上四分五裂。

黑暗中人会变得脆弱。变得容易愤怒也会变得容易抖。

林华凤现在就是又脆弱又愤怒又抖。

关上的房门里什么声响都没有。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她从沙上站起来把刚刚披散下来的稍微有些灰白的头拂上去。然后沉默地走回房间。伸手拧开房门眼泪滴在手背上。

比记忆里哪一次都滚烫。

心上像插着把刀。黑暗里有人握着刀柄在心脏里深深浅浅地捅着。

像要停止呼吸般地心痛。

哪有什么生活费。哪有学费。你那个该死的父亲早就不管我们了。

林华凤的手一直抖。这些年来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不是一直在卖么?”

是的是一直在卖。

可是她每一次躺在那些男人身下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易遥你的学费够了我不欠你了。

而那些关于她父亲的谎言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说来欺骗易遥还是用来欺骗自己。

她没有开灯。

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将屋子照出大概的轮廓。

她打开衣柜的门摸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五百八十块钱。

除去水电。除去生活。多余三百五十块。

她抓出三张一百块的然后关上了柜子的门。

“开门”她粗暴地敲着易遥的房门“打开!”

易遥从里面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站在外面的母亲想要干什么三张一百块的纸币重重地摔到自己脸上。“拿去我上辈子欠你的债!”

易遥慢慢地蹲下去把三张钱拣起来“你不欠我你一点都不欠我。”

易遥把手上的钱朝母亲脸上砸回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黑暗中。谁都看不见谁的眼泪。

并不是易遥可笑的自尊。而是她突然想起有一天回家的路上看到母亲站在一个小摊前拿着一件裙子反复地摩挲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放了回去。

小摊上那块“一律2o元”的牌子在夕阳里刺痛了易遥的眼睛。

她想起母亲好象好几年没有买过衣服了。

门外母亲像一个被拔掉插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

消失了所有的动作和声音。只剩下滚烫的眼泪在脸上无法停止地流。

1o

所有的学校都是八卦和谣言滋生的沃土。

蜚短流长按照光的度传播着而且流言在传播的时候都像是被核爆炸辐射过一样变化出各种丑陋的面貌。

上午第二节课后的休息时间是最长的哪怕是在做完广播体操之后依然剩下十五分钟给无所事事的学生们消耗。

齐铭去厕所的时候听到隔间外两个男生的对话。

“你认识我们班的那个易遥吗?”

“听说过就那个特高傲的女的?”

“高傲什么呀她就是穿着制服的鸡听说了吗她最近缺钱用一百块就可以睡一晚上还可以帮你用……”下面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可是依然压不住词语的下作和污秽。

齐铭拉开隔间的门看见班上的游凯和一个别班的男生在小便游凯回过头看到齐铭不再说话。在便斗前抖了几下就拉着那个男的走了。

齐铭面无表情地在洗手池里洗手反复地搓着直到两只手都变得通红。

窗外的天压得很低。云缓慢地移动着。

枝桠交错着伸向天空“就像是无数饿死鬼朝上伸着手在讨饭”这是易遥曾经的比喻。

依然是冬天最最干燥的空气脸上仿佛蹭一蹭就可以掉下一层厚厚的白屑来。

齐铭在纸上乱划着各种数字几何图形英文单词一不小心写出一个bitch最后一个h因为太用力钢笔笔尖突然划破了纸。一连划破了好几层墨水晕开一大片。

那一瞬间在心里的疼痛就像划破好多层纸。

Bitnetbsp;食堂后面的洗手槽。依然没有什么人。

易遥和齐铭各自洗着自己的饭盒。头顶是缓慢移动着的铅灰色的云朵。

快要下起雨了。

“那个”关掉水龙头齐铭轻轻盖上饭盒“问你个事情。”

“问啊。”易遥从带来的小瓶子里倒出洗洁精。饭盒里扑出很多的泡沫。

“你最近很急着用钱吧……”

“你知道了还问。”易遥没有抬起头。

“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吗?”声音里的一些颤抖还是没控制住。

关掉水龙头易遥直起身来盯着齐铭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你什么意思?”易遥拿饭盒的手很稳。

听到流言的不会只有齐铭一个人易遥也会听到。但是她不在乎。

就算是齐铭听到了她也不会在乎。

但她一定会在乎的是齐铭也听到了并且相信。

“我是说……”

“你不用说。我明白的。”说完易遥转身走了。

刚走两步她转过身将饭盒里的水朝齐铭脸上泼过去。

“你就是觉得我和我妈是一样的!”

第五章

正文第五章 11

在你的心里有这样一个女生。

你情愿把自己早上的牛奶给她喝。

你情愿为了她骑车一个小时去买验孕试纸。

你情愿为了她每天帮她抄笔记然后送到她家。

而同样的你也情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她。

而你相信的内容是她是一个婊子。

12

易遥推着自行车朝家走。

沿路的繁华和市井气息缠绕在一起像是电影布景般朝身后卷去。

就像是站在机场的平行电梯上被地面卷动着向前。

放在龙头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手指白。

易遥突然想起母亲经常对自己说到的“怎么不早点去死”“怎么还不死”这一类的话其实如果实现起来也算得上是解脱。只是现在在死之前还要背上和母亲一样的名声。这一点在易遥心里的压抑就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重重地压在心脏上几乎都跳动不了了。

血液无法回流向心脏。

身体像缺氧般浮在半空。落不下来。落不到地面上脚踏实地。所有的关节都被人栓上了银亮的丝线像个木偶一样地被人拉扯着关节僵尸般地开阖在街上朝前行走。

眼睛里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出眼泪像是被人按下了启动眼泪的开关于是就停不下来。如同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以眼泪的形式流淌干净。

直到车子推到弄堂口在昏暗的夜色里看到坐在路边上的齐铭时那个被人按下的开关又重新跳起来。

眼泪匝然而止。

齐铭站在她的面前。弄堂口的那盏路灯正好照着他的脸。他揉了揉红的眼眶。他说易遥我不信他们说的。我不信。

就像是黑暗中又有人按下了开关眼泪流出来一点都不费力气。

“你根本就是相信了!”扯过车筐里的书包朝齐铭身上摔过去。

铅笔盒课本笔记本手机全部从包里摔出来砸在齐铭的身上。一支笔从脸上划过瞬间一条血痕。

齐铭一动不动。

“你就是信了!”又砸。

“你信了……”一次一次地砸。剩下一个空书包以棉布的质感软软地砸到身上去。齐铭站着没动却觉得比开始砸到的更痛。

一遍一遍。不停止地朝他身上摔过去。

却像是身体被凿出了一个小孔力气从那个小孔里源源不断地流失。像是抽走了血液易遥跌坐在地上连哭都变得没有了声音只剩下肩膀高高低低地抖动着。

齐铭蹲下去抱着她用力地拉进自己的怀里。

像是抱着一个空虚的玩偶。

“你买我吧你给我钱……我陪你睡。”

“我陪你上床只要你给我钱。”

每一句带着哭腔的话都像是锋利的匕重重地插进齐铭的胸膛。

她说“我和我妈不一样!你别把我当成我妈!”

“我和我妈不一样!”

齐铭重重地点头。

路灯照下来。少年的黑色制服像是晕染开来的夜色。英气逼人的脸上那道口子流出的血已经凝结了。

地上四处散落的铅笔盒钢笔书本像是被拆散的零件。

是谁打坏了一个玩偶吗?

弄堂里面林华凤站在黑暗里没有动。

每一句“我和我妈不一样!”都大幅地抽走了她周围的氧气。

她捂着心口那里那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冰冻得痛。

就像是夏天突然咬了一大口冰棍在嘴里最后冻得只能吐出来。

可是揉进心里的冰怎么吐出来?

13

同样的。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门就呼啦打开。

母亲的喋喋不休被齐铭的一句“留在学校问老师一些不懂的习题所以耽误了”而打干净。

桌子上摆着三副碗筷。

“爸回来了?”

“是的呀你爸也是刚回来正在洗澡等他洗好了……啊呀!你脸上怎么啦?”

“没什么”齐铭别过脸“骑车路上不小心刮到了。”

“这怎么行!这么长一条口子!”母亲依然是大呼小叫“等我去拿医药箱。”

母亲走进卧室开始翻箱倒柜。

浴室里传来父亲洗澡的声音花洒的水声很大。

母亲在卧室里翻找着酒精和纱布。

桌子上父亲的钱夹安静地躺在那里。钱夹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叠钱。

齐铭低下头觉得脸上的伤口烧起来出**辣的痛感。

悲伤逆流成河第二回

14

有一些隔绝在人与人之间的东西可以轻易地就在彼此间划开深深的沟壑下过雨再变成河就再也没有办法渡过去。

如果河面再堆起大雾……

就像十四岁的齐铭第一次遗精弄脏了内裤他早上起来后把裤子塞在枕头下面然后就出上课去了。晚上回家洗完澡后他拿着早上的裤子去厕所。遇见母亲的时候微微有些涨红了脸。

母亲看他拿着裤子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接过来。却意外地被齐铭拒绝了。

“你好好的洗什么裤子啊不是都是我帮你洗的吗今天中邪啦傻小子”母亲伸过手“拿过来你快去看书去。”

齐铭侧过身脸像要烧起来“不用我自己洗。”绕过母亲走进厕所把门关起来。

母亲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水龙头的哗哗声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齐铭从厕所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刚伸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就看到母亲站在客厅的过道里望着自己脸上堆着笑“傻小子你以为妈妈不知道啊。”

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血管里流进了心脏就像是喝到太甜的糖水甜到喉咙出难过的痒。就像是咽喉里被蚊子叮出个蚊子块来。

“没什么我看书去了。”齐铭摸摸自己的脸烫得很不舒服。

“哦哟你和妈妈还要怕什么羞的啦。以后还是妈妈洗。乖啊。变小伙子了哦哈哈。”

齐铭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了头。

门外母亲打电话的声音又高调又清晰。

“喂齐方诚你家宝贝儿子变大人了哦哈哈我跟你说呀……”

齐铭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手伸在外面摸着墙上电灯的开关按开又关上按开再关上。灯光打不进被子只能在眼皮上形成一隐一灭的模糊光亮。

心上像覆盖着一层灰色的膜像极了傍晚弄堂里的暮色带着热烘烘的油烟味熏得心里难受。

之后过了几天有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母亲和几个中年妇女正好也在门口聊天。齐铭拉了拉书包从她们身边挤过去低声说了句妈我先去上课了。

齐铭刚没走远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对话声。

“听说你儿子哦~嘿嘿。”阴阳怪气的笑。

“哦哟李秀兰你这个大嘴巴哪能好到处讲的啦。”母亲假装生气的声音。声音装得再讨厌还是带着笑。

“哎呀这是好事呀早日抱孙子还不好啊。哈哈哈哈。”讨厌的笑。

“现在的小孩哦真是营养好想当初我们家那个16岁!”一个年纪更长的妇女。

齐铭把自行车从车堆里用力地拉出来太用力扯倒了一排停在弄堂口的车子。

“哦哟害羞了!你们家齐铭还真是嫩得出水了。”

“什么嫩得出水了你老大不小的怎么这么不正经。”母亲陪着笑。

齐铭恨不得突然弄堂被扔下一个炸弹轰得一声世界太平。

2022/5/17 19: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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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地板
第六章

正文第六章 转出弄堂口刚要跨上车就看到前面的易遥。

“你的光荣事迹”易遥转过头来等着追上来的齐铭“连我都听说了。”

身边的齐铭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撞到边上一个买菜回来的大妈一连串的“哦哟要死当心点好伐?!”

易遥有点没忍住笑“只能说你妈很能耐这种事儿也能聊不过也算了妇女都这天性。”

“你妈就没聊。”齐铭不太服气。鼓着腮帮子。

“林华凤?”易遥白过眼来“她就算了吧。”

“起码她没说什么吧。你第一次……那个的时候。”虽然14岁但是学校生理课上老师还是该讲的都讲过。

“我第一次是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就觉得‘完了’我很快地骑回家路上像是做贼一样觉得满世界的人都在看我都知道那个骑车的小姑娘好朋友来了。结果我回家换下裤子告诉我妈我妈什么话都没说白了我一眼走到自己衣柜拉开抽屉丢给我一包卫生棉。唯一说的一句话是‘你注意点别把床单弄脏了还有换下来的裤子赶快去洗了臭死人了’”易遥刹住车停在红灯前回过头来说“至少你妈还帮你洗裤子你知足吧你小少爷。”

易遥倒是没注意到男生在边上涨红了脸。只是随口问了问也没想过她竟然就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全部告诉自己。毕竟是在微妙的年纪连男生女生碰了碰手也会在班级里引尖叫的时代。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齐铭的脸像是另一个红灯。

“你有毛病啊你你不是自己问的吗?”易遥皱着眉头“告诉你了你又不高兴你真是犯贱。”

“你!”男生气得白的脸“哼!迟早变得和你妈一样!刻薄的四十岁女人!”

易遥扯过自行车前框里的书包朝男生背上重重地摔过去。

15

就像是这样的河流。

横亘在彼此的中间。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一千零九十五天。像条一千零九十五米深的河。

齐铭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也许就像是很多的河流一样会慢慢地在河床上积满流沙然后河床上升当偶然的几个旱季过后就会露出河底平整的地面而对岸的母亲会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

但事实却是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母亲抑或是某一只手一天一天地开凿着河道清理着流沙引来更多的渠水。一天深过一天的天堑般的存在踩下去也只能瞬间被没顶而已。

就像这天早上齐铭和母亲在桌上吃饭。母亲照例评价着电视机里每一条早间新闻齐铭沉默着往嘴里扒着饭。

“妈我吃完了。”齐铭拿起书包换鞋的时候看见父亲的钱夹安静地躺在门口的矮柜上。脖子上有根血管又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哎哟再加一件衣服你穿这么少你想生毛病啊我的祖宗。”母亲放下饭碗与刚刚还在情绪激动地评价着的电视早间新闻进屋去拿衣服去了。

齐铭走到柜子前面拿过钱夹抽出六张一百的迅地塞到自己口袋里。

齐铭打开门朝屋子里喊了一声“妈别拿了我不冷我上学去了。”

“等等!”

“我真不冷!”齐铭拉开门跨出去。

“我叫你等等!你告诉我你口袋里是什么!”

屋外的白光突然涌过来几乎要晃瞎齐铭的眼睛。放在口袋里的手还捏着刚刚抽出来的六百块钱。齐铭拉着门把的手僵硬地停在那里。

声音像是水池的塞子被拔起来一般旋涡一样地吸进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剩下一屋子的寂静。满满当当的一池水。放空后的寂静。

还有寂静里母亲急促的呼吸声和激动而涨红的脸。还有自己窒息般的心跳。

16

“什么口袋里有什么?妈你说什么呢?”齐铭转过身来。对着母亲。

“你说你口袋里是什么东西!”母亲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压抑着的愤怒粉饰着平静的表像。

“真没什么。”齐铭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摊在母亲面前。

“我是说这个口袋!”母亲把手举起来齐铭才看到她手上提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母亲把手朝桌子上用力一拍一张纸被拍在桌上。

齐铭突然松掉一口气像是绷紧到快要断掉的弦突然被人放掉了拉扯。但随后却在眼光的聚焦后血液陡然冲上头顶。

桌子上那张验孕试纸的票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前一分钟操场还是空得像是可以停得下一架飞机。而后一分钟像是被香味引来的蚂蚁密密麻麻的学生从各个教室里涌出来黑压压地堵在操场上。

广播里的音乐荡在冬天白寥寥的空气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音乐被电流影响着出哔啵的声音广播里喊着口令的那个女声明显听上去就没有精神病殃殃的像要死了。

“鼻涕一样的声音真让人不舒服。”

齐铭转过头。易遥奇怪的比喻。

易遥站在人群里男生一行女生一行在自己的旁边一米远的地方齐铭规矩地拉扯着双手。音乐响到第二节齐铭换了个更可笑的姿势朝天一下一下地举着胳膊。

“那你怎么和你妈说的?如果是我妈应该已经去厨房拿刀来甩在我脸上了吧。”易遥转过头来继续和齐铭说话。

“我说那是老师生理卫生课上需要用的因为我是班长所以我去买留着票好找学校报销。”音乐放到第三节齐铭蹲下身子。

“哈?”易遥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嘲笑的神色不冷不热的“还真行。你妈信了?”

“恩”齐铭低下脸面无表情地说“我妈听了后就坐到凳子上大抒一口气说了句‘小祖宗你快吓死我了’就把我赶出门叫我上课去了。”

“按照你妈那种具有表演天赋的性格不是应该当场就抱着你大哭一场然后转身就告诉整个弄堂里的人吗?”易遥逗他。

“我妈真的差点哭了。”齐铭小声地说。心里堵着一种不上不下的情绪“而且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歹这事和你有关吧?”

易遥回过头眼睛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她定定地望着前面说“齐铭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有时候我觉得你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很可能有一天你把心掏出来放我面前我都觉得没什么也许还会朝上面踩几脚。齐铭你还是别对我这么好女人都是这样的你对她好了你的感情就廉价了。真的。女人就是贱。”

齐铭回过头去易遥望着前方没有动音乐响在她的头顶上方她就像听不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扯掉了插头的电动玩具。她的眼睛湿润得像要滴下水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音但齐铭却看懂了她在说什么。

她说一个比一个贱。

第七章

正文第七章 “后面那个女生!干嘛不动!只顾着跟男生聊天成何体统!说你呢!”从队伍前面经过的年级训导主任望着呆的易遥挥着她手上那面脏脏的小红旗怒吼着。

易遥回过神来僵硬地挥舞着胳膊。音乐放到第五节。伸展运动。

“我说”训导主任走远后易遥回过头来看齐铭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她看我和你聊天就惊呼‘成何体统’她要知道我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当场休克过去。”

像个顽皮的孩子。讲了一个自以为得意的笑话。眼睛笑得眯起来闪着湿漉漉的亮光。

却像是在齐铭心里揉进了一把碎玻璃。

千沟万壑的心脏表面。穿针走线般地缝合进悲伤。

齐铭抬起头。不知道多少个冬天就这样过去。

在音乐声的广播里所有的人都仰着一张苍白的脸在更加苍白的寂寥天光下死板而又消极地等待遥远的春天。

地心深处的那些悲怆的情绪延着脚底像被接通了回路流进四肢。伸展运动挥手朝向锋利的天空。那些情绪被拉扯着朝上涌动积蓄在眼眶周围快要流出来了。

巨大的操场上。她和他隔着一米的距离。

她抬起头闭上眼睛说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抬起头说我也是真想快点去更远的远方。

易遥回过头来脸上是嘲笑的表情她说我是说这该死的广播操还不结束我才不像你这么诗意还想着能去更远的远方。我都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学校了。

易遥嘲笑的表情在齐铭回过头来之后突然消失。她看到他眼里晃动的泪水看得傻了。

心脏像冬天的落日一样随着齐铭突然下拉的嘴角惶惶然下坠。

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真想快点去更远的远方。

但是是你一个人还是和我一起?

17

下午四五点钟天就黑了。

暮色像是墨水般倾到在空气里扩散得比什么都快。

齐铭从口袋里掏出那六张捏了一整天的钱递给易遥。说给。

就像是每天早上从包里拿出牛奶给易遥一样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被过往的车灯照出的悲伤的轮廓。毛茸茸地拓印在视线里。

“你哪儿来的钱?”易遥停下车。

“你别管了。你就拿去吧我也不知道要多少钱才够。你先拿着。”齐铭跨在自行车上。低着头。前面头顶上方的红灯突兀地亮着。

“我问你哪儿来的钱?!”齐铭被易遥的表情吓住了。

“我拿的我爸的。”齐铭低下头去。

“还回去。晚上就还回去。”易遥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偷东西没关系可是你干净得全世界的人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里你为了我变黑变臭你脑子被枪打了。”

红灯跳成绿色。易遥抬起手背抹掉眼里的泪水朝前面骑过去。

齐铭看着易遥渐渐缩小的背影喉咙像呛进了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就像是易遥会像这样消失在人群里自己再也找不到了。

齐铭抬起脚用力一踩齿轮突然生涩地卡住然后链条迅地脱出来像条死蛇般掉在地上。

抬起头刚刚张开口视线里就消失了易遥的影子。

暗黑色的云大朵大朵地走过天空。

沉重得像是黑色的悼词。

推着车。链条拖在地上。金属声在耳膜上不均匀地抹动着。

推到弄堂口。看见易遥坐在路边。

“怎么这么晚?”易遥站起身揉了揉坐麻了的腿。

“车掉链了。”齐铭指了指自行车“怎么不进去等我?”

“恩。”易遥望向他的脸“为了让你等会不会挨骂。”

18

桌子上是满满的一桌子菜。冒着腾腾的热气。让坐在对面的母亲的脸看不太清楚。

即使看不清楚。齐铭也知道母亲的脸色很难看。

坐在旁边的父亲是更加难看的一张脸。

有好几次父亲都忍不住要开口说什么被母亲从桌子底下一脚踢回去。父亲又只得低下头继续吃饭。筷子重重地放来放去宣泄着不满。

齐铭装做没看见。低头喝汤。

“齐铭”母亲从嗓子里憋出一声细细的喊声来像是卡着一口痰“你最近零花钱够用吗?”

“够啊。”齐铭喝着汤嘴里含糊地应着。心里想圈子兜得挺大的。

“啊……这……”母亲望了望父亲神色很尴尬“那你有没有……”找不到适合的词。语句尴尬地断在空气里。该怎么说心里的那句“那你有没有偷家里的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齐铭心里陷下去一小块于是脸色温和下来他掏出口袋里的六百块递到母亲面前说妈今天没买到合适的钱没用还给你。

父亲母亲一瞬间吃惊的表情早就在齐铭的预料之内。所以他安静地低下头继续喝汤喝了几口抬起头看到他们两个人依然是惊讶的表情于是装着摸摸脑袋说“怎么了?我早上留条告诉妈妈说我要买复读机先拿六百块啊。下午陪同学去逛了逛没买到合适的但也耽误了些时间。”

齐铭一边说一边走向柜子在上面找了找又蹲下身去“啊掉地上了。”

拣起来递给妈妈。

纸上是儿子熟悉而俊秀的笔记。

“妈妈我先拿六百块买复读机。晚上去看看稍微晚点回家。齐铭。”

母亲突然松下去的肩膀像是全身绷着的紧张都一瞬间消失了。“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您以为什么?”突然提高的音调。漂亮的反击。

“啊……”母亲尴尬的脸。转向父亲而父亲什么都没说低头喝汤。怎么能说出口“以为你偷了钱”吗?简直自取其辱。

“我吃饱了。”齐铭放下碗转身走回房间去。留下客厅里尴尬的父亲母亲。

拉灭了灯。一头摔在床上。

门外传来父母低声的争吵。

比较清楚的一句是“都怪你!还好没错怪儿子!你自己生的你都怀疑!”

更清楚的是后面补的一句“你有完没完下午紧张得又哭又闹差不多要上吊的人不是你自己吗?我只是告诉你我丢了六百块钱我又没说是齐铭拿的。”

后面的渐渐听不清楚了。

齐铭拉过被子。

黑暗一下子从头顶压下来。

易遥收拾着吃完的饭菜。

刚拿进厨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打开来是齐铭过来的短消息。

“你真聪明。还好回家时写了纸条。”

易遥笑了笑把手机合上。端着盘子走到厨房去。

水龙头打开来哗哗地流水。

她望着外面的弄堂每家人的窗户都透出黄色的暖光来。

她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第八章

正文第八章 19

手机上这串以138开头以414结束的数字自己背不出来甚至谈不上熟悉。可是这串数字却有着一个姓名叫易家言。

就连自己都忘记了什么时候把“爸爸”改成了“易家言”。曾经每天几乎都会重复无数次的复音节词凭空地消失在生命里。除了读课文或者看书几乎不会接触到“爸爸”这个词语。

生命里突兀的一小块白。以缺失掉的两个字为具体形状。

像是在电影院里不小心睡着醒了后现情节少掉一段身边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自己却再也找不回来。于是依然朦朦胧胧地追着看下去慢慢现少掉的一段也几乎不会影响未来的情节。

又或者像是试卷上某道解不出的方程。非常真实的空洞感。在心里鼓起一块地方怎么也抹不平。

易遥打开房间的门客厅里一片漆黑。母亲已经睡了。

易遥看了看表九点半。于是她披上外套。拉开门出去了。

经过齐铭的窗前里面黄色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她心里突然一阵没有来处的悲伤。

那一串地址也是曾经无意在母亲嘴里听到的。后来留在了脑海里的某一个角落像是个潜意识般地存在着。本以为找起来会很复杂但结果却轻易地找到了并且在楼下老伯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哦易先生啊对对对就住5o4。”

站在门口手放在门铃上可是却没有勇气按下去。

易遥站在走廊里头顶冷清的灯光照得人晕。

易遥拿着手里的电话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给爸爸打个电话。正翻开手机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易遥回过头去走出来一个年纪不小却打扮得很嫩的女人手上牵着个小妹妹在她们背后走出来一个两手提着两个大袋子的男人。

那个男人抬起头看到易遥眼神突然有些激动和慌张。张了张口没有出声音来。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面前的场景。

易遥刚刚张开口就听到那个小女孩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快点!”

易遥口里的那一声“爸”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像是吞下一枚刀片划痛了整个胸腔。

2o

很简单的客厅。摆着简单的布沙和玻璃茶几。虽然是很简单的公寓却还是比弄堂里的房子干净很多。

现在易遥就坐在沙上。父亲后来结婚的这个女人就坐在沙的另一个转角。那着遥控器按来按去不耐烦的表情。

易遥握着父亲倒给自己的水等着父亲哄她的小女儿睡觉。手里的水一点一点凉下去凉到易遥不想再握了就轻轻把它放到桌上。

弯下腰的时候视线里刚好漏进卧室的一角从没关好的房门望过去是父亲拿着一本花花绿绿的童话书在念故事而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已经睡着了。

自己小时候每一个晚上父亲也是这样念着故事让自己在童话里沉睡过去的。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噩梦。想到这里眼泪突然涌上眼眶胃里像是突然被人塞进满满的酸楚堵得喉咙紧。握杯子的手一滑差点把把杯子打翻在茶几上翻出来的一小滩水积在玻璃表面上。易遥看了看周围没有纸于是赶紧拿袖子擦干净了。

眼泪滴在手背上。

旁边的女人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易遥停住了眼泪。也的确在她看来自己这样的表现确实是又做作又煽情。如果换作自己也许会不只在鼻子里哼一哼说不定还会加一句“至于么”。

易遥擦了擦眼睛。重新坐好。

又过了十分钟。父亲出来了。他坐在自己对面表情有点尴尬地看看易遥又看了看那个女人。

易遥望着父亲心里涌上一股悲伤来。

记忆里的父亲就算是在离开自己的那一天弄堂里的背影都还是很高大。

而现在父亲的头都白了一半了。易遥控制着自己声音说爸你还好吗?

父亲望了望他现在的妻子尴尬地点点头说恩挺好的。那个女人更加频繁地换着台遥控器按来按去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易遥吸了吸鼻子说:“爸谢谢你一直都在给我交学费难为你了我……”

“你说什么?”女人突然转过脸来“他帮你交学费?”

“易遥你说什么呢”父亲突然慌张起来的脸“我哪有帮你交学费。小孩子别乱说。”与其说是说给易遥听的不如说是说个那个女人听的父亲的脸上堆出讨好而尴尬的笑来。

易遥的心突然沉下去。

“你少来这套”女人的声音尖得有些刻薄“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给那边钱!姓易的你很能耐嘛你!”

“我能耐什么呀我!”父亲的语气有些怒了但还是忍着性子“我钱多少你不是都知道的吗而且每个月工资都是你看着领的我哪儿来的钱!”

女人想了想然后不再说话了。坐下去重新拿起遥控器但还是丢下一句“你吼什么吼什么神经。”

父亲回过头望着易遥“你妈这样跟你说的?”

易遥没有答话。指甲用力地掐进掌心里。

房间里那小女孩估计因为争吵而醒过来了用力地叫着“爸爸”。

那女人翻了个白眼过来“你还不快进去把女儿都吵醒了。”

父亲深吸了口气重新走进卧室去。

易遥站起来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她想真的不应该来。

来开门的时候那女人回过头来说“出门把门口那袋垃圾顺便带下去。”

易遥从楼里走出来冰冷的风硬硬地砸到脸上。眼泪在风里迅地消失走温度。像两条冰留下的痕迹一样紧紧地贴在脸上。

易遥弯下腰拿钥匙开自行车的锁。好几下都没能把钥匙插进去。用力捅着依然进不去易遥站起来一脚把自行车踢倒在地上。然后蹲下来哭出了声音。

过了会她站起来把自行车扶起来。她想该回家了。

她刚要走楼道里响起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看到父亲追了出来。因为没有穿外套他显得有点萧索。

“爸你不用送我我回家了。”

“易遥……”

“爸我知道。你别说了。”

“我还没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父亲哆嗦着嘴里呼出大口大口的白气来在路灯下像一小片云飘在自己面前。

“……爸我想问你借钱……”

父亲低下头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大大小小的都有他拿出其中最大的四张来“易遥这四百块你拿着……”

心里像被重新注入热水。

一点一点地解冻着刚刚几乎已经四去的四肢百骸。

“……爸其实……”

“你别说了。我就这四百块钱。再多没了!”不耐烦的语气。

像是路灯跳闸一样一瞬间周围的一切被漆黑吞没干净。

2022/5/17 19:0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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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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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正文第九章 21

易遥小的时候有一次学校老师布置了一道很难的数学思考题。对于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来说是很难的。而全班就易遥一个人答出来了。易遥很得意地回到家里本来她想直接对父亲炫耀的可是小孩子做怪的心理让易遥编出了另一套谎言她拿着那道题对父亲说爸爸这道题我不会你帮我讲讲。

像是要证明自己比父亲都还要聪明或者仅仅只是为了要父亲明白自己有多聪明。

那天晚上父亲一直在做那道题直到晚上易遥起床上厕所看到父亲还坐在桌子边上带着老花镜。那是易遥第一次看到父亲带老花镜的样子。那个时候易遥突然哭了。以为她看到父亲苍老的样子她害怕父亲就这样变老了。他不能老他是自己的英雄。

易遥穿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哭父亲摘下眼镜走过来抱着她他的肩膀还是很有力力气还是很大父亲说遥遥那道题爸爸做出来了明天给你讲你乖乖睡觉。

易遥含着眼泪觉得爸爸是永远不老的英雄。

再更小的时候。有一次六一儿童节。学校组织了去广场看表演。

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广场上。伸直了脖子也只能看得到舞台上的演员的头。

而那个时候父亲突然把易遥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脖子上。

那一瞬间易遥看清了舞台上所有的人。

周围的人纷纷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自己的小孩举到头上。

易遥骑在爸爸的肩上摸了父亲的头很硬。父亲的双手抓着自己的脚踝。父亲是周围的人里最高的一个爸爸。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易遥唱歌拿了全市第一名。

去市文化宫领奖的那一天父亲穿着正装的西服。那个时候西装还是很贵重的衣服。易遥觉得那一天的父亲特别帅。

站在领奖台上易遥逆着灯光朝观众席看下去。

她看到爸爸一直擦眼睛然后拼命地鼓掌。

易遥在舞台上就突然哭了。

还有。

还有更多。还有更多更多的更多。

但是这些都已经和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那些久远到昏黄的时光像是海浪般朝着海里倒卷而回终于露出尸骨残骸的沙滩。

22

易遥捏着手里的四百块钱站在黑暗里。

路灯把影子投到地面上歪向一边。

易遥把垂在面前的头撂到耳朵背后她抬起头她说爸我走了。这钱我尽快还你。

她转过身推着车子离开刚迈开步眼泪就流了出来。

“易遥”身后父亲叫住自己。

易遥转过身望着站在逆光中的父亲。“爸还有事?

“你以后没事别来找我了你刘阿姨不高兴……我毕竟有自己的家了。如果有事的话就打电话和我说啊。”

周围安静下去。

头顶飘下一两点零星的雪花。

还有更多的悲伤的事情么?不如就一起来吧。

这次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眼眶像是干涸的洞。恨不得朝里面揉进一团雪化成水流出来伪装成悲伤。

易遥站在原地愤怒在脚下生出根来。那些积蓄在内心里对父亲的温柔的幻想此刻被摔碎成一千一万片零碎的破烂。像是打碎了一面玻璃所有的碎片残渣堵在下水道口排遣不掉就一起带着剧烈的腥臭翻涌上来。

臭了。

腐烂了。

内心的那些情感。

变成了恨。变成了痛。变成了委屈。变成密密麻麻的带刺的藤蔓穿刺着心脏的每一个细胞像冬虫夏草般将躯体吞噬干净。

我也曾经是你手里的宝贝我也曾经是你对每一个人夸奖不停的掌上明珠你也在睡前对我讲过那些故事为什么现在我就变成了多余的就像病毒一样躲着我不躲你会死吗?我是瘟疫吗?

易遥捏着手里的钱恨不得摔到他脸上去。

“易家言你听着我是你生出来的所以你也别想摆脱我。就像我妈一样她也像你一样恨不得可以摆脱我甚至恨不得我死但是我告诉你你既然和她把我生下来了你们两个就别想拜托我。”易遥踢起自行车的脚撑“一辈子都别想!”

父亲的脸在这些话里迅地涨红他微微有些抖“易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易遥冷笑着她说“我还有更好的样子你没见过你哪天来看看我和我妈你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

说完易遥骑上车走了骑出几米后她突然刹车停下来地面上长长的一条刹车痕迹她回过头说“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你不是应该问你自己吗?”

23

初一的时候学校门口有一个卖烤羊肉的小摊带着新疆帽的男人每天都在那里。

那个时候学校里所有的女孩子几乎都去吃。但是易遥没有。

因为易遥没有零花钱。

但是她也不肯问母亲要。

后来有一天她在路边拣到了五块钱她等学校所有同学都回家了她就悄悄地一个人跑去买了五串。

她咬下第一口之后就捂着嘴巴蹲下去哭了。

这本来是已经消失在记忆里很遥远的一件事情。却在回家的路上被重新的想起来。当时的那种心痛在这个晚上排山倒海般地重回心脏。

天上的雪越落越大。不一会儿就变得白茫茫一片。

易遥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度车在雪地上打滑歪歪斜斜地朝家骑回去。

脸上分不清是雪水还是眼泪但是一定很脏。易遥伸手抹了又抹觉得粘得腻。

把车丢在弄堂口。朝家门口跑过去。

冻得哆嗦的手摸出钥匙插进孔里拉开门屋里一片漆黑。

易遥松了口气反身关好门转过来黑暗中突如其来的一耳光响亮地甩到自己脸上。

“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到外面去啊!”

第十章

正文第十章 24

黑暗里易遥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出声。

林华凤拉亮了灯光线下易遥脸上红色的手指印突突地跳动在视网膜上。

“你哑巴了你?你说话!”又是一耳光。

易遥没站稳朝门那边摔过去。

她还是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易遥的肩膀抽*动了两下。她说妈你看到我不见了会去找我吗?

“找你?”林华凤声音高了八度“你最好死在外面我管都不会管你你最好死了也别来找我!”

那种心痛。绵延在太阳穴上。刚刚被撞过的地方出钝重的痛来。

仅仅在一个小时之内自己的父亲对自己说你别来找我。

母亲对自己说你死了也别来找我。

易遥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说你傻啊你干嘛来找我。

易遥扶着墙站起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的雪水放下手来才现是血。

她说妈以后我谁都不找了。我不找你我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灭吧。

“你去找你爸了?”林华凤的眼睛里突然像是被风吹灭了蜡烛般地黑下去。

易遥“恩”了一声刚抬起头还没看清楚就感觉到林华凤朝自己扑过来像是疯了一般地扯起自己的头朝墙上撞过去。

齐铭按亮房间的灯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传来易遥家的声响。他打开窗寒气像飓风般地朝屋子里倒灌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对面人家的尖叫。

林华凤的声音尖锐地在弄堂狭小的走廊里回荡着。

“你这个贱货!你去找他啊!你以为他要你啊!你个贱人!”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啊?你滚啊你!你滚出去!你滚到他那里去啊你还死回来干什么!”

还有易遥的声音哭喊着所有的声音都只有一个字悲伤的痛苦的愤怒的求饶的喊着“妈——”

齐铭坐在床上太阳穴像针刺着一样疼。

25

其实无论夜晚是如何的漫长与寒冷。那些光线那些日出那些晨雾一样都会准时而来。

这样的世界头顶交错的天线不会变化。逼仄的弄堂不会变化。

共用厨房里的水龙头永远有人会拧错。

那些油烟和豆浆的味道都会生生地嵌进年轮里长成生命的印记。

就像每一天早上齐铭都会碰见易遥。

齐铭看着她额头上和脸上的伤心里像是打翻了水杯。那些水漫过心脏漫过胸腔漫向每一个身体里的低处积成水洼倒影出细小的痛来。

他顺过书包拿出牛奶递给易遥。

递过去的手停在空中也没人来接齐铭抬起头面前的易遥突然像是一座在夏天雨水中塌方的小山整个人失去支撑般轰然朝旁边倒去。

她重重地摔在墙上脸贴着粗糙的砖墙滑向地面。

擦出的血留在墙上是醒目的红色。

早晨的光线从弄堂门口汹涌进来。

照耀着地上的少女和那个定格一般的少年。

世界安静得一片弦音。

我以后谁都不找了。我不找你。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灭吧。

26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钟声。来回地响着。

却并没有诗词中的那种悠远和悲怆。只剩下枯燥和烦闷固定地来回着。撞在耳膜上。把钝重的痛感传向头皮。

睁开眼。

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白丝丝的光。周围的一切摆设都突显着白色的模糊的轮廓。

看样子已经快中午了。

与时间相反的是眼皮上的重力像被一床棉絮压着睁不开来闭上又觉得涩涩的痛。光线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子在眼睛上来回扫着眨几下就流出泪来。

易遥翻个身左边太阳穴传来刺痛感。

“应该是擦破了皮。”

这样想着抬起右手想去摸才感觉到被牵扯着的不自在。顺着望过去手背上是交错来回的几条白色胶布。下面插着一根针。源源不断地朝自己的身体里输进冰冷的液体。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根扎在血管里的坚硬的针手指弯曲的时候像是要从手背上刺出来。

塑料胶管从手背朝上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轻轻地晃来晃去。

接通的倒挂着的点滴瓶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透明液体。从瓶口处缓慢而固定地冒着一个一个气泡。

上升。噗。破掉。

右边少年的身影在阳光下静静地望向自己。

声音温柔得像是一池37度的水。“你醒了。”

他们说把手放进37度的水里面其实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热度的。不会完全没有知觉。

易遥抬起头齐铭合上手里的物理课本俯下身来看了看她的手背。检查了一下没有肿起来。

目光像窗外寂寥的冬天。

呼啸着的白光。在寒冷里显出微微的温柔感来。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身上。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低血糖”齐铭站起来走到房间角落的矮柜前停下来拿起热水瓶往杯子里倒水热气汩汩地往上冒凝聚成白雾浮动在他目光的散距里“所以早上就晕倒了。不过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瓶葡萄糖输完就可以走了。”

齐铭拿着水走过来窗帘缝隙里的几丝光从他身上晃过去。他拿着杯里的水吹了一会儿然后递给易遥。

“你和你妈又吵架了?”

易遥勉强着坐起来没有答话忍受着手上的不方便接过水低头闷声地喝着。

齐铭看着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先喝水我要去上厕所。”齐铭起身走出病房去了。

门关起来。光线暗掉很多。

忘记了开灯。或者是故意关掉了。

其实并没有区别。

只剩下各种物体的浅灰色轮廓还有呼吸时从杯里吹出的热气湿搭搭地扑在脸上像一层均匀的薄薄的泪。手背血管里那根针僵硬的存在感无比真实的挑在皮肤上。

易遥反复地弯曲着手指自虐般地一次次体会着血管被针挑痛的感觉。

真实得像是梦境一样。

雾气和眼泪。

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2022/5/17 19: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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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正文第十一章 27

齐铭上完厕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处方单据转身绕去收费处。找了半天在一楼的角落里抬头看到一块掉了漆的写着“收费处”三个字的挂牌。

从那一个像洞口一样的地方把单据伸进去里面一只苍白的手从长长的衣服袖管里伸出来接过去有气无力地啪啪敲下一串蓝章“三百七十块。”看不到人只有个病恹恹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

“怎么这么贵?就一瓶葡萄糖和一小瓶药水啊。”齐铭摸摸口袋里的钱。小声询问着里面。

“你问医生去啊问我做啥啦?又不是我给你开的药。奇怪伐你。你好交掉来!后面人排队呢。”女人的尖嗓子听起来有点像林华凤。

齐铭皱了皱眉很想告诉她后面没人排队就自己一个人。后来想想忍住了。掏出钱递进去。

洞口丢出来一把单据和散钱硬币在金属的凹槽里撞得一阵乱响。

齐铭把钱收起来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走了两步回过头朝窗洞里说我后面没人排队就我一个人。说完转身走了。淡定的表情像水墨画一样浅浅地浮在光线暗淡的走廊里。

身后传来那个女人的尖嗓子“侬脑子有毛病啊……”

医生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齐铭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两个医生的谈话。夹杂着市井的流气还有一些关于女人怎样怎样的龌龊话题。不时出的心领会神笑声像隔着一口痰从嗓子里嘿嘿地笑出来。

齐铭皱了皱眉毛眼睛在光线下变得立体很多。凹进去的眼眶光线像投进黑潭里反射不出零星半点的光黑洞一般地吸呐着。

“医生易遥……就是门诊在打点滴那女生她的药是些什么啊挺贵的。”齐铭站在光线里轮廓被光照得模糊成一圈。

刚刚开药的那个医生停下来转回头望向齐铭笑容用一种奇怪的弧度挤在嘴角边上“年轻人那一瓶营养液就二百六十块了。再加上其他杂费门诊费哪有很贵。”他顿了顿笑容换了一种令齐铭不舒服的样子接着说“何况小姑娘现在正是需要补的时候你怎么能心疼这点钱呢以后还有的是要用钱的地方呢她这身子骨怎么抗得住。”

齐铭猛地抬起头在医生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医生看到他领悟过来的表情也就不再遮掩挑着眉毛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他问:“是你的?”

齐铭什么都没说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医生在后面提高声音说:“小伙子你们年纪太小啦要注意点哦。我们医院也可以做的就别去别的医院啦我去和妇科打个招呼算照顾你们好伐……”

齐铭跨出去。空旷的走廊只有一个阿姨在拖地。

身后传来两个医生低低的笑声。

齐铭走过去侧身让过阿姨脚在拖把上跳过去。抬起头刚想说声“抱歉”就正对上翻向自己的白眼。

“哦哟要死来我刚拖好的地帮帮忙好伐。”

湿漉漉的地面扩散出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来。

28

——是你的?

29

齐铭进房间的时候护士正在帮易遥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粗暴地撕开胶布扯得针从皮肤里挑高易遥疼得一张脸皱起来。

“你轻点儿。”齐铭走过去觉出语气里的不客气又加了一句“好吗?”

护士看也没看他把针朝外一拔迅把一跟棉签压上针眼上半段处的血管冷冷地说了一句“哪儿那么娇气啊”转过头来看着齐铭“帮她按着。”

齐铭走过去伸手按住棉签。

“坐会儿就走了啊。东西别落下。”收好塑料针管和吊瓶护士转身出了病房。

易遥伸手按过棉签“我自己来。”

齐铭点点头说那我收拾东西。起身把床头柜上自己的物理书放进书包还有易遥的书包。上面还有摔下去时弄到的厚厚的灰尘齐铭伸手拍了拍尘埃腾在稀疏的几线光里静静地浮动着。

“是不是花了不少钱?”易遥揉着手松掉棉签针眼里好像已经不冒血了。手背上是一片麻麻的感觉。微微浮肿的手背在光线下看起来一点血色都没有。

“还好。也不是很贵。”齐铭拿过凳子上的外套把两个人的书包都背在肩膀上说“休息好了我们就走。”

易遥继续揉着手低着头逆光里看不见表情。“我想办法还你。”

齐铭没有接话静静地站着过了会儿他说恩随便你。

手背上的针眼里冒出一颗血珠来易遥伸手抹掉手背上一道淡黄色的痕迹。

但马上又冒出更大的一颗。

易遥重新把棉签按到血管上。

3o

十二点。医院里零落地走着几个拿着饭盒的医生和护士。

病房里弥漫着各种饭菜的香味。

走出医院的大门易遥慢慢地走下台阶。齐铭走在她前面几步。低着头背着他和自己的书包。偶尔回过头来在阳光里定定地看看自己然后重新回过头去。

日光把他的背影照得几乎要吞噬干净。逆光里黑色的剪影沉淀出悲伤的轮廓来。

易遥朝天空望上去几朵寂寞的云停在天上一动不动。

31

回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午休时间刚刚开始。

大部分的学生趴在课桌上睡觉。窗户关得死死的但前几天被在教室里踢球的男生打碎的那块玻璃变成了一个猛烈的漏风口。窗户附近的学生都纷纷换到别的空位置去睡觉。稀稀落落地趴成一片。头上蒙着各种颜色的羽绒服外套。

易遥的座位就在少掉一块玻璃的窗户边上。

从那一块四分之一没有玻璃的窗框中看过去那一块的蓝天格外的辽阔和锋利。

她从教室走进来后就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包塞进书包里抬起头刚好看到齐铭拿着水杯走出教室的背影。

她刚坐下来就有几个女生走拢过来。

本来周围空出来的一小块区域66续续地添进人来。

化学科代表唐小米把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放到易遥桌子上一脸微笑地说呐早上化学课的笔记好多呢赶快抄吧。

易遥抬起头露出一个挺客气的笑容“谢谢啊。”

“不用”唐小米把凳子拉近一点面对着易遥趴在她的桌子上“你生病了?”

“恩。早上头晕。打点滴去了。”

“恩……齐铭和你一起去的吧?”唐小米随意的口气像是无心带出的一句话。

易遥抬起头眯起眼睛笑了“这才是对话的重点以及借给我笔记的意义吧。”她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只是嘴上敷衍着“啊?不会啊。他没来上课吗?”

“是啊没来。”唐小米抬起头半信半疑地望着她。

周围几个女生的目光像是深海中无数长吻鱼的鱼嘴在黑暗里朝着易遥戳过来恨不得找到一点松懈处然后扎进好奇而八卦的尖刺吸取着用以幸灾乐祸和兴风作浪的原料。

“不过他这样的好学生就算三天不来老师也不会管吧。”说完易遥对着唐小米扬了扬手上的笔记本露出个“谢了”的表情。

刚坐下抬起头目光落在从教室外走进来的齐铭身上。

从前门到教室右后的易遥的座位齐铭斜斜地穿过桌子之间的空隙白色的羽绒服鼓鼓地冬日的冷白色日光把他衬托得更加清矍。

他一直走到易遥桌前把手中的水放在她桌子上“快点把糖水喝了医生说你血糖低。”

周围一圈女生的目光骤然放大像是深深海底中那些蛰伏的水母突然张开巨大的触须伸展着密密麻麻地朝易遥包围过来。

易遥望着面前的齐铭也没有说话齐铭迎上来的目光有些疑惑她低下头把杯子靠向嘴边慢慢地喝着。

眼睛迅蒙上的雾气被冬天的寒冷撩拨出细小的刺痛感来。

第十二章

正文第十二章 32

“那个”唐小米站起来指了指易遥手中的笔记本“下午上课的时候我要用哦你快一点抄。”

易遥抬起手腕看看表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明显没办法抄完。而且下午是数学和物理课。根本就没有化学。

她把笔记本“啪”地合上递给唐小米然后转过去对齐铭说“上午落下的笔记怎么办?”

齐铭点点头说“我刚借了同桌的抄好后给你。”

易遥回过头望向脸涨红的唐小米。

目光绷紧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直到唐小米眼中泛出眼泪来。易遥轻轻上扬起嘴角。

心里的声音是“我赢了。”

33

被温和善良礼貌成绩优异轮廓锋利这样的词语包裹起来的少年无论他是寂寂地站在空旷的看台上呆还是带着耳机骑车顺着人潮一步一步穿过无数盏绿灯抑或者穿着白色的背心跑过被落日涂满悲伤色调的操场跑道。

他的周围永远都有无数的目光朝他潮水般蔓延而去附着在他的白色羽绒服上反射开来。就像是各种调频的电波渴望着与他是同样的波率然后传达进他心脏的内部。

而一旦他走向朝向望向某一个人的时候这些电波会瞬间化成巨毒的辐射朝着他望向的那个人席卷而去。

易遥觉得朝自己甩过来的那些目光都化成绵绵的触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抽出响亮的耳光。

被包围了。

被吞噬了。

被憎恨了。

因为被他关心着。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一直都在。

遥远而苍茫的人海里扶着单车的少年回过头来低低的声音说着喂一起回家吗?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

一直都在。

放学后女生都被留下来。因为要量新的校服尺寸。昨天男生们已经全部留下来量过了。今天轮到女生。

所以男生们呼啸着冲出教室当然也没忘对留在教室里的那些女生做出幸灾乐祸的鬼脸。

当然也不是全部。

走廊里还是有三三两两的坐在长椅上的男生翻书或者听mp3借以打掉等教室里某个女孩子的时间。

阳光照耀在他们厚厚的外套上。把头漂得亮。

齐铭翻着一本《时间浮游》不时眯起眼睛顺着光线看进教室里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屏幕是易遥来的短信。

“不用等我。你先走。我放学还有事。”

齐铭合上手机。站起来走近窗边。易遥低着头拿着一根借来的皮尺量着自己的腰围。她低头读数字的样子被下午的光线投影进齐铭的视线里。

齐铭把书放进书包转身下楼去拿车去了。

34

开门的时候母亲破例没有满脸堆着笑迎上来。而是坐在沙上看电视。但明显心不在焉。因为频道里正在播着国际新闻。

她的兴趣是韩剧里得了绝症的妹妹如何与英俊的哥哥交织出旷世恋曲。而世界上哪个地方被扔了炸弹或者某个国家面临饥荒她根本不会关心。

齐铭记得有一次也是全家吃好饭在一起看电视播到新闻频道的时候正好在说中国洪水泛滥灾情严重当时母亲一脸看到苍蝇的表情“又来了又来了没完没了不会又要动我们捐钱吧?他们可怜我们还可怜呢!”

说了没几分钟就换台到她正在追的一部韩国白烂剧看到里面的男主角因为失恋而哭得比娘们儿都还要动人的时候她抽着鼻涕说“作孽啊太可怜了。”

齐铭匪夷所思地望向她。

依然是横亘在血管里的棉絮。

齐铭换好鞋走到沙面前问妈你怎么啦?

母亲放下遥控器“你老师早上打电话来了。”

“说了什么?”齐铭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倒了杯水。

“说了什么?”可能是被儿子若无其事的语气刺到了母亲的语气明显地激动起来“你一个上午都没去学校还能说什么?”

“早上易遥昏倒了我带她去的

医院又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儿打点滴所以跟学校请了假了。”齐铭喝着水顿了顿说“请了假了老师也要打电话啊真烦。”

母亲口气软下来但话却变难听了她说:“哎哟你真是让妈操不完的心小祖宗。我还以为你一上午干什么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她昏倒了关你什么事儿啊她妈都不要她你还要她干嘛少和她们家扯上关系。”

齐铭回过头皱了皱眉“我进屋看书了。”

母亲站起来准备进厨房烧饭。

刚转过身像想起什么来“齐铭她看病用的钱不是你付的吧?”

齐铭头也没回说:“恩我付的。”

母亲的声音明显高了八度:“你付的?你干嘛要付?她又不是我的儿媳妇。”

齐铭挥了挥手做了个“不想争论下去”的表情随口说了一句“你就当她是你儿媳妇好了。”

母亲突然深吸一口气胸围猛得变大了一圈。

35

林华凤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

没来由的头痛让她觉得像有人拿着锥子在她太阳穴上一下一下地凿。直到终于分辨清楚了那一阵一阵尖锐地刺激着太阳穴的并不是幻觉中的疼痛而是外面擂鼓般的敲门声时她的火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她翻身下床也没穿衣服直接冲到外面去。

“肯定又没带钥匙!逼丫头!”

她拉开门刚准备吼出去就看到齐家母子站在门口。

“哦哟!要死啊!你能不能穿上衣服啊你!就算不害臊这好歹也是冬天好伐!”

齐铭妈尖嗓门叫着一边转身拿手去捂齐铭的眼睛。

林华凤砰地摔上门。

过了一会儿她裹着件洗得看不出颜色的厚睡衣拉开门。

36

头顶是冬日里早早黑下的天空。

大朵大朵的云。暗红色的轮廓缓慢地浮动在黑色的天空上。

学校离江面很近。所以那些运输船出的汽笛声可以远远地从江面上飘过来被风吹动着从千万种嘈杂的声音里分辨出来。那种悲伤的汽笛声。

远处高楼顶端一架飞机的导航闪灯以固定频率一下一下地亮着在夜空里穿行过去。看上去特别孤独。

易遥骑着车穿过这些林立的高楼朝自己家所在的那条冗长的弄堂骑过去。

其实自己把校服尺寸表格交给副班长的时候易遥清楚地看到副班长转过身在自己的表上迅地改了几笔。

易遥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没有说话。

手中的笔盖被自己拧开又旋上。再拧开再旋上。

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匕易遥一定会用力地朝着她的后背捅过去。

飞机闪动着亮光。慢慢地消失在天空的边缘。

黑夜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空中小姐一盏一盏关掉头顶的黄色阅读灯。夜航的人都沉睡在一片苍茫的世界里。内心装点着各种精巧的迷局。无所谓孤单也无所谓寂寞。

只是单纯地在夜里怀着不同的心事飞向同一个远方。

其实我多想也这样孤独地闪动着亮光一个人寂寞地飞过那片漆黑的夜空。

飞向没人可以寻找得到的地方被荒草淹没也好被潮声覆盖也好被风沙吹走年轻的外貌也好。

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在没人知道的世界里被时间抛向虚无。

可以……吗?

2022/5/17 19: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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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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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正文第十三章 37

弄堂的门口不知道被谁换了一个很亮的灯泡。

明亮的光线甚至让易遥微微地闭起眼睛。

地面的影子在强光下变得很浓。像凝聚起来的一滩墨水一样。

易遥弯腰下去锁车抬起头看到墙上一小块凝固的血迹。抬起手摸向左边脸太阳穴的地方擦破很大一块皮。

易遥盯着那一小块已经黑的血迹呆。直到被身后的邻居催促着“让让呀站门口别人怎么进去啦?”才回过神来。

其实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像是这块血迹一样在时光无情的消耗里从鲜红变得漆黑最终瓦解成粉末被风吹得没有痕迹吧。

年轻的身体。和死亡的腐烂。也只是时间的消耗问题。

漫长用来消耗。

这样想着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难以过去了。

易遥把车放好。朝弄堂里走去。

走了几步听到弄堂里传来的争吵声。再走几步就看到齐铭和他妈站在自己家门口而林华凤穿着那件自己怎么洗都感觉是着霉的睡衣站在门口。

周围围着一小圈人。虽然各自假装忙着各自的事情。但眼睛全部都直勾勾地落在两个女人身上。

易遥的心突然往下沉。

而这时齐铭他妈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易遥她脸上突然由涨红的激动转变成胜利者的得意。一张脸写满着“这下看你再怎么嚣张”的字样。

易遥往向站在两个女人身后的齐铭。从窗户和门里透出来的灯光并没有照到齐铭的脸。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眼睛清晰地闪动着光芒。

夜航的飞机闪动着固定频率的光芒孤单地穿越一整片夜空。

易遥走过去低声说妈我回来了。

38

“真好易遥你回来了”齐铭的母亲脸上忍不住的得意“你告诉你妈今天是不是我们家齐铭帮你付的医药费。”

易遥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看齐铭。她也无从揣测这个时候站在母亲身后的齐铭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满脸温柔的悲伤还是寂寂地望向自己呢。

“易遥你倒是说话啊!”齐铭母亲有点急了。

“你吼什么吼”林华凤抬高声音“李宛心你滚回自己家去吼你儿子去我家女儿哪儿轮得到你来吼。”

齐铭妈被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压着脾气对易遥说“易遥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我们家齐铭心好没让你躺地上带你去了

医院也帮你付了钱你可不能像……”那一句“像你妈一样”李宛心还是没好敢说出口只得接了一句“……某些人一样!你好歹念过书的!”

“妈逼的你骂谁呢?!”林华凤激动得挥起手要扑过去。

“妈……”易遥拉住她的衣服低下头低声说“早上我确实打点滴去了……钱是我借的齐铭的……”

林华凤的手停在半空里回过头望向易遥。

易遥抬起头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突然抽到自己脸上。

39

黑暗里的目光。晶莹闪亮。像是蓄满水的湖面。

站在远处的湖。

或者是越飞越远的夜航班机。

终于消失在黑暗里。远远地逃避了。

“算了算了话说明白就好也没几个钱”齐铭母亲看见气得抖的林华凤满脸忍不住的嚣张和得意“就当同学互相帮助我们齐铭一直都是学校的品学兼优的学生这点同学之间的忙还是要帮的。”

对于齐铭家来说几百块确实也无所谓。李宛心要的是面子。

“少装逼!”林华凤回过头来吼回去“钱马上就还你别他妈以为有点钱就可以在我家门口搭起台子来唱戏李宛心你滚远点!”

说完一把把易遥扯进去。

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地甩上了。

砰的一声巨响。

弄堂里安静成一片。

然后门里传出比刚刚更响亮的一记耳光声。

4o

易遥做好饭。关掉抽油烟的排风扇。把两盘菜端到桌子上。

她走到母亲房间里小声地喊“妈我饭做好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母亲躺在床上黑暗里可以看到背对着自己。

“妈……”易遥张了张口一个枕头从床上用力地砸过来重重地撞到自己脸上。

“我不吃!你去吃!你一个人给我吃完!别他妈再给我装娇弱昏倒。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昏。我上辈子欠你的!”

易遥拿着碗往嘴里一口一口扒着饭。

卧室里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干净”。那些话传进耳朵里然后迅像是温热而刺痛的液体流向心脏。

桌上的两盘菜几乎没有动过。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冬天的饭菜凉得特别快。

易遥伸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结果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被擦破皮的伤口被母亲的两个耳光打得又开始流血了。

易遥走进厕所找了张干净的毛巾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浸湿了毛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粘粘的血。

眼睛热。

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从外眼角揉向鼻梁。

滚烫的眼泪越揉越多。

41

齐铭靠着墙坐在床上。

没有开灯。

眼睛在黑暗里适应着微弱的光线。渐渐地分辨得出各种物体的轮廓。

拳头捏得太紧最终力气消失干净松开来。

齐铭把头用力地往后撞向墙壁。

消失了疼痛感。

疼痛。是疼还是痛?有区别吗?

心疼和心痛。有区别吗?

易遥站在黑暗里低着头再抬起头时落下来的耳光无数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爆炸。心痛吗?

而下午最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进教室。落日的余挥里易遥低着头读着皮尺上的数字投影在窗外少年的视线里。

是心疼吗?

42

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过去。

说话的时候依然会哈出一口白气。走廊尽头打热水的地方永远排着长龙。体育课请假的人永远那么多。

天空里永远都是这样白寥寥的光线云朵冻僵一般贴向遥远的苍穹。

广播里的声音依然像是浓痰一样粘得让人呕。

是这样的时光。镶嵌在这几丈最美好的年华锦缎上。

无数穿着新校服的男生女生涌向操场。年轻的生命像是在被列队陈列着曝晒在冰冷的日光下。

齐铭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易遥。裤子莫名其妙地显得肥大。腰围明显大了两圈。被她用一根皮带马虎地系着。裤子太长有一截被鞋子踩着粘上了好多尘土。

齐铭揉揉眼睛。呼吸被堵在喉咙里。

前面的易遥突然回过头来。

定定地看向自己。

穿着肥大裤子的易遥在冬天凛冽的日光下回过头来望向齐铭。

看到齐铭红红的眼眶易遥慢慢地笑了。她的笑容像是在说“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冬天里绽放的花朵会凋谢得特别快吗?

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43

易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得咣当咣当乱晃。也懒得起身来关了。反正再冷的风也吹不进棉被里来。

黑暗中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洗澡水里。那些叫做悲伤的情绪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慢慢爬上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朝着最深处跳动着的心脏爬行而去。

直到领队的那群爬到了心脏的最上面然后把旗帜朝着脚下柔软跳动的地方用力地一插——

哈占领咯。

44

学校的电脑室暖气开得很足。

窗户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水气。

易遥在百度上打进“堕胎”两个字然后点了搜索。

两秒钟后出来2,14o,ooo条相关网页。打开来无非都是道貌岸然的社会新闻或者医院的项目广告。易遥一条一条地看过去看得心里反胃。

这些不是易遥想要的。

易遥再一次打入了“私人诊所”四个字然后把鼠标放在“在结果中搜索”上迟疑了很久然后点了下去。

2022/5/17 19: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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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正文第十四章 45

那些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无数遍的情节。在自己的身上一一上演着。

比如上课上到一半会突然冲出教室开始吐。

比如开始喜欢吃学校小卖部的话梅。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会一颗接一颗地吃。

而还有更多的东西是电视剧无法教会自己的。

就像这天早上起床易遥站在镜子面前皮肤比以前变得更好了。

而曾经听弄堂里的女人说起过的“如果怀的是女儿皮肤会变好很多哦”。这样的话题以前就像是漂浮在亿万光年之外的尘埃一样没有真实感而现在却像是门上的蛛丝一般蒙到脸上。

镜子里自己年轻而光滑的脸。像是一个

瓷器。

可是当这个瓷器被摔破后再光滑也只剩一地尖锐而残破的碎片了吧。

易遥这样想着定定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林华凤也已经起床了。走到桌子边上上面是易遥早上起来做好的早饭。

而之前对母亲的愧疚却也在一天一天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的时光里被重新消磨干净。面前的这个人依然是自己十五岁时说过的“我很恨她但有时候也很爱她。”

“照这么久你是要去勾引谁啊你?再照还不是一脸倒霉相。和你爸一样!”

“我爸是够倒霉的啊”易遥回过头来“要不然怎么会遇见你。”

一只拖鞋狠狠地砸过来易遥把头一歪避开了。

她冷笑了一下然后背上书包上课去了。

身后传来林华凤的声音“你再要摔就给我朝马路上朝汽车轮子底下摔别妈逼地摔在弄堂里你要摔给谁看啊你?!”

易遥回过头来带上门淡淡地说“我摔的时候反正没人看见倒是你打我的时候是想打给谁看我就不知道了。”

门被易遥不重不轻地拉上了。

剩下林华凤在桌子前面抖。端着碗的手因为用力而爆出好几条青筋。

窗外的日光像是不那么苍白了。稍微有了一些暖色调。把天空晕染开来。

有鸽子呼啦一群飞过弄堂顶上狭窄的一小条天空。

远处似乎传来汽笛声。

46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地理。

黑板上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穿得也像是一张世界地图般斑斓的地理老师站在讲台上把教鞭在空气里挥得唰唰响。

易遥甚至觉得像是直接抽在第一排的学生脸上的感觉一样。

不过今天她并不关心这些。

右手边的口袋里是上次爸爸给自己的四百块钱。捏在手里因为太用力已经被汗水弄得有些软。

而左手边的口袋里是一张自己从电脑上抄下来的一个地址。

放学看到在学校门口等自己的齐铭时易遥告诉他自己有事情打他先回去了。

齐铭没说什么站着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推着车走了。

背影在人群里特别显眼白色的羽绒服被风鼓起来像是一团凝聚起来的光。

易遥看着齐铭走远了然后骑车朝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骑过去。

也是在一个弄堂里面。

易遥摊开手上的纸照着上面的地址慢慢找过去。

周围是各种店铺卖生煎的剪头的卖杂货的修自行车的各种世井气息缠绕在一起像是织成了一张网甜腻的世俗味道浮动在空气里。

路边有很多脏脏的流浪猫。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易遥。偶尔有一两只突然从路边的墙缝里冲出来站在马路正中定定地望向易遥。

终于看到了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白色的底黑色的字古板的字体因为悬挂在外已经被雨水日光冲刷去了大半的颜色剩下灰灰的样子漠然地支在窗外的墙面上。四周错乱的梧桐枝桠和交错杂乱的天线将这块牌子几乎要吞没了。

已经是弄堂底了。再走过去就是大马路。

其实应该从马路那一边过来的。白白穿了一整条弄堂。

逼仄的楼梯上去越往上越看不到光。走到二层的时候只剩下一盏黄色的小灯泡挂在墙壁上楼梯被照得像荒废已久般出森然的气息来。

“还是回去吧”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四下出没着却又每次被母亲冰冷而恶毒的目光狠狠地逼回去。其实与母亲的目光同谋的还有那天站在李宛心背后一直沉默的齐铭。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心脏突然抽紧。

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和他怎么说话了吧。

白色羽绒服换成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裹在英俊挺拔的校服外面。

易遥低头看了看自己肥大的裤子裤腰从皮带里跑出一小段像一个口袋一样支在外面。副班长以及唐小米她们聚在一起又得意又似乎怕易遥现却又惟恐易遥没现一样的笑声像是浇在自己身上的胶水一样粘腻得痛。

易遥摇摇头不去想这些。

抬起头光线似乎亮了一些一个烫着大卷的半老女人坐在楼道楼。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散放着一些黄的病历卡挂号签之类的东西。

“请问”易遥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看……看妇科的……那个医生在吗?”

大卷的女人抬起头上下来回扫了她好多眼没有表情地说:“我们这就一个医生。”

一张纸丢过来掉在易遥面前的桌子上“填好然后直接进去最里面那间房间。”

47

天花板上像是蒙着一层什么东西。看不清楚。窗户关着但没拉上窗帘窗外的光线照进来冷冰冰地投射到周围的那些白色床单和挂帘上。

耳朵里是从旁边传过来的金属器具撞击的声音。易遥想起电视剧里那些会用的钳子手术刀甚至还有夹碎肉用的镊子之类的东西。不知道真实是不是也这样夸张。尽管医生已经对自己说过胎儿还没有成形几乎不会用到镊子去夹。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易遥闻到一股霉的味道。冰冷的白色床单从身体下面出潮湿的冰冷感。

“要逃走吗?”

侧过头去看到医生在往针筒里吸进一管针药。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是麻醉剂。如果用麻醉需要再加两百块。没那么多钱。用医生的话来说是“不过忍一忍就过了。”

“裤子脱了啊还等什么啊你。”医生拿着一个托盘过来易遥微微抬起头看到一点点托盘里那些不锈刚的剪刀镊子之类的东西反射出的白光。

易遥觉得身体里某根神经突然绷紧了。

医生转过头去对护士说你帮她把裤子脱了。

48

易遥几乎是疯一样地往下跑书包提在手上在楼梯的扶手上撞来撞去。

身后是护士追出来的大声喊叫的声音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你这样跑了钱我们不退的啊!”

昏暗的楼梯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易遥本能地往下跳着恨不得就像是白烂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摔一交然后流产。

冲出楼道口的时候剧烈的日光突然从头笼罩下来。

几乎要失明一样的刺痛感。拉扯着视网膜投下纷繁复杂的各种白色的影子。

站立在喧嚣里。渐渐渐渐恢复了心跳。

眼泪长长地挂在脸上。被风一吹就变得冰凉。

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三层的老旧阁楼。面前是一条汹涌人潮的大马路。头顶上是纷繁错乱的梧桐树的枝桠零星一两片秋天没有掉下的叶子在枝桠间停留着被冬天的冷气流风干成标本。弄堂口一个卖煮玉米的老太太抬起眼半眯着看向自己。凹陷的眼眶里看不出神色一点光也没有像是黑洞般咝咝地吸纳着自己的生命力。

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视网膜上清晰投影出的三个穿着崭新校服的女生。

唐小米头上的蝴蝶结在周围灰仆仆的建筑中出耀眼的红。像红灯一样伴随着尖锐的警鸣。

唐小米望着从阁楼里冲下来的易遥眼泪还挂在她脸上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书包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紧皮带肥大的校服裤子被风吹得空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看看被无数电线交错着的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再看看面前像是失去魂魄的易遥脸上渐渐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来。

易遥抬起头和唐小米对看着。

目光绷紧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熟悉的场景和对手戏。只是剧本上颠倒了角色。

直到易遥眼中的光亮突然暗下去。唐小米轻轻上扬起嘴角。

没有说出来但是却一定可以听到的声音——

“我赢了。”

唐小米转过头和身边两个女生对看着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对易遥挥挥手说了一句含义复杂的“保重”。

唐小米转过身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人拉住了。

低下头回过去看易遥的手死死地拉住自己的衣服下摆苍白的手指太用力已经有点抖了。

“求求你了。”易遥把头低下去唐小米只能看到她头顶露出来的一小块苍白的头皮。

“你说什么?”唐小米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易遥。

易遥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唐小米的衣服。

被手抓紧的褶皱顺着衣服材质往上沿出两三条更小的纹路指向唐小米灿烂的笑脸。

2022/5/17 19: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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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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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正文第十五章 49

街道上的洒水车放着老旧的歌曲从她们身边开过去。

在旁人眼里这一幕多像是好朋友的分别。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青春少女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的衣服。

想象里理所当然的对白应该是“你别走了。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

齐秦的老歌从洒水着低劣的喇叭里传出来“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曾经风行一时的歌曲这个时候已经被路上漂亮光鲜的年轻人穿上了“落伍”这件外衣。只能在这样的场合或者kTV里有大人的时候会被听见。

而没有听到的话是那一句没有再重复的

——求求你了。

而没有看到的是在一个路口之外推着车停在斑马线上的黑少年。

他远远望过来的目光温柔而悲伤地笼罩在少女的身上。他扶在龙头上的手捏紧了又松开。他定定地站在斑马线上红绿灯交错地换来换去。也没有改变他的静止。

5o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一直都在。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

一直都在。

51

闭起眼睛的时候会看见那些缓慢游动的白光。拉动着模糊的光线密密麻麻地纵横在黑暗的视界里。

睁开眼睛来窗外是凌晨三点的弄堂。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里照出一个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桶在缺口里显影出轮廓。偶尔会有被风吹起来的白色塑料袋从窗口飘过去。

两三只猫静静地站在墙上抬起头看向那个皎洁的月亮。

偶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汽车的喇叭声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因为太过寂静已经听不出刺耳的感觉只剩下那种悲伤的情绪在空旷的街道上被持续放大着。

易遥抬起手擦掉眼角残留的泪水。转身面向墙壁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已经是连续多少天做着这种悲伤的梦了?

有时候易遥从梦里哭着醒过来还是停止不了悲伤的情绪于是继续哭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但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那种叫做悲伤的情绪笼罩着像是上海夏天那层厚厚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梅雨季节把整个城市笼罩得了霉。

哭得累了又重新睡过去。

而最新的那个悲伤的梦里齐铭死了。

52

易遥和齐铭顺着自行车的车流朝前面缓慢地前进着。

早晨时候上海的交通状况就像是一锅被煮烂了的粉条三步一红灯五步一堵车不时有晨炼的老头老太太踮着脚从他们身边一溜小跑过去。

每一条马路都像是一条瘫死的蛇一样缓慢地蠕动着。

“喂昨天我梦见你死了”又是一个红灯易遥单脚撑着地回过头望向正在把围巾拉高想要遮住更多脸的部分的齐铭“好像是你得病了还是什么。”

齐铭冲她挥挥手一副“不要胡说”的表情。

易遥呵呵笑了笑“没事林华凤跟我说过的梦都是反的别怕。我梦里面……”

“你就不能好好管你妈叫妈非得连名带姓的叫吗?”齐铭打断她回过头微微皱着眉毛。

易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望着齐铭也没说话反正就是一副看西洋把戏的样子看着齐铭的脸如同有人在他脸上打了台子在唱戏一样到最后甚至看得笑起来。

齐铭被她看得窘回过头去看红灯低低地自言自语。

易遥也转过去看红灯倒数的红色秒字还剩7。

“其实你应该有空来我家听听我妈管我叫什么。”

齐铭回过头刚想说什么周围的车流就涌动起来。

易遥朝前面用力地蹬了两下就跑到前面去了。

所谓恋爱只要是参加了就是有意义即使是没有结局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那一刹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这都将会变成你活下去的勇气而且会变成你在黑暗中的一线曙光加油(丸子)我也会加油的”

如果很多年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天的场景。一定会觉得悲伤。

就像是被放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无论照片里的人笑得多么灿烂也一定会看出悲伤的感觉来。

沉甸甸地浮动在眼眶里。

在学校车棚锁车的时候遇见同样也在停车的唐小米。

唐小米抬起头对易遥甜甜地笑了笑。

易遥望着她的脸觉得就像是一朵开得烂开来的硕大的花朵。散着浓烈的腐烂的花香。

易遥突然想起上个礼拜在家休息的时候看到电视里播出的那种巨大的吞噬昆虫的植物。相同的都是巨大的花朵绚烂的颜色以及花瓣上流淌着的透明的黏液。张着巨大的口等着振翅的昆虫飞近身旁。

周围走动着的人群头顶错乱嘈杂的麻雀被躁动的情绪不停拍打着的自行车铃远远响起的早自习电铃声。这些统统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面前静静地朝自己张开大口的硕大而粘稠的灿烂花盘。

53

和预想中不一样的是并没有出现易遥想象中的场景。

在来学校之前易遥已经想过了种种糟糕的可能性。甚至连“今天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上学”的打算也是想好了的。按照唐小米的性格和她的手腕易遥觉得走进教室直接看到黑板上出现关于自己去私人妇科的大字报都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因为之前也听说过她种种事迹。用勾心斗角心狠手辣机关算尽来形容也并不会显得过分。

但当易遥走进教室的时候却并没有任何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齐铭依然在讲台上低头在记录本上抄写着迟到学生的名字。各门科目的科代表站在教室前面把交上来的功课码成小堆。女生聚成几个小团讨论着昨天晚上的电视剧与学校体育部几个男生的花边新闻。

易遥朝教室后排的唐小米看过去她后侧着头和她后面的女生谈论着她新买的裙子。

易遥轻轻地松了口气却又转瞬间浮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心悸。

就像是已经知道了对面挥来的一记重拳抬手抱头做好“面目全非”的打算之后却空落落地没有任何后续但又不敢放下手肘来看看对方怕招来迎面一拳。

易遥坐下来从书包里往外掏上午要用的课本。肩膀被人从背后拍了拍易遥转过头去唐小米站在自己身后伸出手把一个铁皮糖果罐子递在自己面前——

“呐话梅要吃么?”

54

肆意伸展开来的巨大的花盘。甜腻的香气太过剧烈出浓郁的腥臭味径直地舔到鼻尖上来。

第十六章

正文第十六章 55

课间操做完之后巨大的学生人群像是夏日暴雨后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流淌蜿蜒。分流成一股又一股从不同的地方流向同一个低处。

齐铭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易遥裤腿长出来的那一截被踩得烂了裤边剩下几条细细的黑色的布粘满了灰。齐铭皱了皱眉毛清晰的日光下眼眶只剩下漆黑的狭长阴影“你裤子不需要改一改么?”

易遥抬起头望了望他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裤脚说“你还有空在乎这个啊。”

“你不在乎?”

“不在乎。”

齐铭不说话了。随着她一起朝教室走沉默的样子让他的背显得开阔一片。

“在乎这个干嘛呀。”过了一会儿易遥重新把话题接起来。

齐铭却没有再说话了。

他抬起头眼眶处还是阳光照耀不进的狭长阴影。

走进教室的时候易遥正好碰到唐小米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手中的保温杯准备去倒水看见易遥走进来了她停了停然后笑眯眯地伸出手把杯子递到易遥面前“帮我倒杯水吧。”

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刚好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又不显得突兀。拿捏得很准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朝她们两个看过来。

易遥面对她站着也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看着她手搭在桌沿上指甲用力地抠下一块漆来。

唐小米也看着易遥顺手从桌子上那个铁皮罐子里拿起一颗话梅塞到嘴里笑容又少女又甜蜜。话梅在腮帮处鼓起一块像是长出的肿瘤一样。

易遥伸手接过杯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呐易遥”唐小米从背后叫住她易遥转过头去看到她吐出话梅的核然后笑颜如花地说“别太烫。”

走廊尽头倒热水的地方排着稀稀拉拉的两三个人。

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气温已经不再像前段时间一样低得可怕。所以热水已经不像前一阵子那么抢手。易遥很快地倒好一杯然后朝教室走回去。

走到一半易遥停下来拧开盖子把里面的水朝身边的水槽里倒掉一半然后拧开水龙头就哗啦哗啦往里面灌冷水。

拧好盖子后还觉得不够易遥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又朝里面吐了回去。

易遥拿着杯子快步地朝走廊另外一边的教室走去。

走了几步易遥停下来手放在盖子上最终还是拧开来把水全部倒进了边上的水槽里。突然腾起来的白汽突突地从水槽边缘漫上来。

易遥走回走廊尽头的白铝水桶拧开热水龙头把杯子接到下面去。

咕噜咕噜的灌水声从瓶口冒出来。

易遥抬起手背擦了擦被热汽熏湿的眼睛。然后盖好盖子走回教室去了。

唐小米笑眯眯地接过了杯子打开盖子刚准备要喝被一个刚进教室的女生叫住了。

“哎呀你可别喝刚我还以为是易遥自己的水杯呢因为我看到她喝了一口又吐进去了刚还想问她在搞什么。”

易遥回过头去看向刚刚进来的女生然后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唐小米一张惊诧的脸。无论是真的惊讶还是扮演的表情无论哪一种这张脸的表现都可以用“不负重望精彩绝伦”来形容。

果然周围出此起彼伏的“啧啧”的声音来。

易遥转过身静静地坐下来。什么也没说慢慢地从书包里掏出下一节课的课本来。

等她翻好了课文身后传来唐小米姗姗来迟的娇嗔“易遥你怎么能这样呀?”

完全可以想象那样一张无辜而又美好的脸。

如同盛开的鲜艳的花朵让人想践踏成尘土一般的美好。

56

黑暗中开出的瘴毒花朵虽然无法看见却依然可以靠感觉和想象描绘出亮的金边。浓烈的腥臭味道依然会从淌满黏液的巨大花瓣上扩散开来呼吸进胸腔。

循环溶解进生命里变成无法取代和瓦解的邪恶与阴毒。

57

冬天的阳光哪怕是正午也不会像夏日的日光那样垂直而下将人的影子浓缩为一个重黑的墨点。冬日的阳光在正午的时候从窗外斜斜地穿进来把窗户的形状在食堂的地面上拉出一条更加狭长的矩形亮斑。

冬日的正午感觉如同是夏日的黄昏一样模糊而又悲伤地美好着。

一个男生踢着球从身后跑过一些尘埃慢镜头一样的从地面上浮动起来漂浮在明亮的束形光线里。

“你真的吐进去了?”齐铭放下碗看着易遥脸上说不出是笑还是严肃的表情。

“吐了。”易遥低头喝汤的间隙头也没抬地回答到。

齐铭略显诧异地皱了皱眉毛。

“但还是倒掉了重新帮她接了一杯”易遥抬起头咬了咬牙“早知道就不倒了。”

齐铭转过头去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易遥转过一张冷冰冰的脸瞪着他“好笑吗?”

齐铭忍着笑意摇了摇头抬起手温柔地揉了揉易遥的头说:“你啊还是少了一股做恶人的狠劲儿。”

“批评我呢?”

“没。是表扬。”齐铭笑呵呵的眼睛在明亮的光线里显得光灿灿的牙齿又白又好看。易遥听到隔壁桌的几个女生低声地议论着他。

“我宁愿看做是你的批评。批评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易遥盖起饭盒的盖子说“我吃完了。”

冬天正午明媚的阳光也照不穿凝固在齐铭眼眶下的那条漆黑的狭长的阴影。那是他浓黑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投射下的阴影是让整个学校的女生都迷恋着的美好。

易遥看着眼前望向自己的齐铭他在日光里慢慢收拢了脸上的表情像是午夜盛放后的洁白的昙花在日出之前收拢了所有的美好。

心里那根微弱的蜡烛又晃了一下熄灭了。

58

就如同易遥预想中的一样唐小米的把戏并没有停止。

甚至可以说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狠毒很多。就像她那张精致的面容一样在别人眼里还要美好无辜很多很多。

就像拆毁一件毛衣需要找到最开始的那根线头然后一点一点地拉扯就会把一件温暖的衣服拉扯成为一堆纠缠不清的乱线。

事情的线头是这天下午一个男生对易遥递过去了一百块钱。

于是就像扯毛衣一样不可停止地哗哗地扯动下去。

59

早上的时候学校的广播里一直在重复着下午全校大扫除的事情。因为下周一要迎接市里卫生部门的检查市重点的评比考核卫生情况一直都是一个重要的指标。

所以一整个上午广播里都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下午的扫除事宜里面那个早操音乐里的病怏怏的女声换成了教务主任火燎燎的急切口吻。从学校四处悬挂着的喇叭里朝外喷着热焰。

整个学校被这种焦躁的气氛烘烤得像要着火一般。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之后就是全校轰轰烈烈的大扫除。

“热死了这冬天怎么像夏天一样。”

“有完没完教务主任怎么不去死啊。”恶毒的女生不耐烦地说着。

“打扫个学校搞得像扫他祖坟一样紧张。至于么。”明显这一个更加恶毒。

易遥支着胳膊趴在课桌上听着周围女生的谈话窗外阳光普照。好像苍白寒冷的冬天就快要过去了。一切开始恢复出热度水蒸汽也慢慢从地面升起整个世界被温暖的水汽包围着。

黑板上左边一大块区域被用来书写这次大扫除的分工。

东面花园:李哲东毛建安刘悦居云霞

教室:陈佳吴亮刘蓓莉金楠。

走廊:陈杰安又茗许耀华林辉。

……

楼梯:易遥。

易遥静静地盯着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孤单地占据了一行。阳光正好有一束斜斜地照在自己的名字上面有些许的粉笔尘埃漂浮在亮亮的光线里。易遥扯着嘴角出含义不明的笑来。

“啪”的一声隔着一行走道的旁边座位的女生的课本掉到地上来落在自己脚边上。易遥回过头去刚想弯腰下去拣就听到后面唐小米的声音。

“易遥你帮她把书拣起来。”唐小米的声音真甜美。

易遥本来想弯下去的腰慢慢直起来整个背僵在那里。

倒是旁边的女生觉得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起身自己来拣。

“不用啊叫她帮你拣就在她脚边上干嘛呀。”唐小米声音稍微提高了点。

易遥这次转过头去盯着后排的唐小米。熟悉的对峙空气被拉紧得铮铮做响。唐小米漂亮的水晶指甲在那个装满话梅的铁皮罐子上“嗒嗒”地敲着看上去有一点无所事事的样子但在易遥眼里却像是浸透毒液的五根短小的匕在自己背上深深浅浅若有若无地捅着。

周围又出同样熟悉的“啧啧”的声音。易遥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些粘稠的口水在口腔里出这种声音时的恶心。

易遥弯下腰把书拣起来拍了拍灰尘然后放回到旁边女生的桌子上面“好漂亮的封皮呢真好看。”易遥对女生笑了笑在阳光里眯起眼睛。

女生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尴尬。

身后的唐小米收拢起美好的表情。

窗外的广播里依然是教务主任如同火燎一样的声音。

风吹动着白云大朵大朵地飞掠过他们背后头顶上的蓝天。

还有在冬天将要结束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光里纷纷开放的巨大而色彩斑斓的花朵。它们等不及春天的来临它们争先恐后地开放了。

满世界甜腻的香味。席卷冲撞来回。缠绕着每一张年轻美好的面容。

6o

其实也乐得清闲。

整条楼梯没有其他的人偶尔别的班级的男生提着水桶扫帚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跑过去。

易遥拿着长扫把刷刷地扫过每一级台阶。

尘埃扬起来几乎有人那么高。于是易遥转回教室拿了些水出来洒上。

其他的人大部分做完自己的区域就回家去了学校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扫把摩擦地面的刷刷声竟然在校园里形成回声。开始只是一点点后来慢慢变清楚。

一下一下。刷刷地。回荡在人渐渐变少的校园里。

易遥直起身来从走廊高大的窗户朝外面望出去。天边是灿烂的云霞冬天里难得的绚丽。似乎苍白的冬天已经过去了。易遥在嘴角挂了个浅浅的温暖的笑。

以前觉得孤单或者寂寞这样的词语总是和悲伤牵连在一起。但其实就像是现在这样一个安静的下午校园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学生夕阳模糊的光线像水一样在每一寸地面与墙壁上抹来抹去。涂抹出毛茸茸的厚实感削弱了大半冬天里的寒冷和锋利。

空旷的孤单或者荒凉的寂寞这样的词语其实比起喧闹的人群以及各种各样的嘴脸来说还是要温暖很多的吧。

等到差不多要扫完最后一层的时候易遥草突然想起齐铭于是摸出手机想给他个消息告诉他不用等自己先回家好了。等翻开屏幕的时候才现齐铭的一条未读消息。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易遥合上屏幕的时候一个男生站到自己面前隔着一米的位置朝自己递过来一张一百块的纸币。

“呐给。”

光线下男生的脸是完全的陌生。

易遥抓紧着扫把面对着他没有说话。

2022/5/17 19: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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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正文第十七章 61

夕阳从走廊的窗户照耀进来在楼梯里来回折射着慢慢地化成柔软的液态累积在易遥越来越红的眼眶里。

易遥的手指越抓越紧。

“你什么意思?”易遥抓着扫把站在他面前。

“没什么……他们说可以给你钱……”男生低着头伸出来的手僵硬地停留在空气里。白色衬衣从校服袖口里露出来特别干净没有任何脏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易遥把眼睛用力得睁大。不想眨眼不想眨眼后流出刺痛的泪来。

“他们说给你钱就可以和你……”男生低下头没有说话。

“是睡觉么?”易遥抬起头问他。

男生没有说话。没摇头也没点头。

“谁告诉你的?”易遥深吸进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了很多。

男生略微抬起头。光线照出他半个侧脸。他嘴唇用力地闭着摇了摇头。

“没事你告诉我啊”易遥伸出手接过他的一百块“我和她们说好的谁介绍来的我给谁五十。”

男生抬起头诧异的表情投射到易遥的视线里。

有些花朵在冬天的寒气里会变成枯萎的粉末。

人们会亲眼目睹到这样的一个看似缓慢却又无限迅疾的过程。从最初美好的花香和鲜艳到然后变成枯萎的零落花瓣再到最后化成被人践踏的粉尘。

人们会忘记曾经的美好然后毫不心疼地从当初那些在风里盛放过的鲜艳上践踏而过。

——是你的好朋友唐小米说的她说你其实很可怜的。我本来不信……

——那你现在呢?信了吗?

62

易遥低着头慢慢把那张因为用力而揉皱成一团的粉红色纸币塞回到男生的手里。

她收起扫把转身朝楼上的教室走回去。

她回过头来望向夕阳下陌生男孩的脸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这样。

易遥转身朝楼梯上加快脚步跑去身后传来男生低低的声音“喂我叫顾森西我给你钱其实也不是……”

易遥没等他说完回过头抬起脚把旁边的垃圾筒朝他踢过去。

塑料的垃圾筒从楼梯上滚下去无数的废纸和塑料袋飞出来撒满了整个楼梯。男生朝旁边侧了一侧避开了朝自己砸下来的垃圾筒。

他抬起头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光线从楼梯上走廊的窗户里汹涌而进。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去把一张一张的废纸重新拣起来然后把垃圾筒扶好把废纸重新放回去。

63

如果只是叫自己倒一倒水满足一下她支使自己的**易遥觉得其实也是无所谓的。而现在——

闭着眼睛也可以想象得出唐小米在别班同学面前美好而又动人的面容以好朋友的身份把自己在别人面前涂抹得一片漆黑。

“她很可怜的——”

“她这样也是因为某些不方便说的原因吧也许是家里的困难呢——”

“她肯定自己也不愿意这样啊——”

在一群有着各种含义笑容的男生中间把她的悲天悯人刻画得楚楚动人。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都回家去了。

之前在打扫楼道的时候最后离开的劳动委员把钥匙交给易遥叫她锁门。

教室弥漫着一股被打扫后的类似漂白粉的味道在浓烈的夕阳余辉里显得一丝丝的冷清。

易遥快步走到讲台上“哗——”地用力拉开讲台的抽屉拿出里面的那瓶胶水然后拧开瓶盖走到唐小米的座位上朝桌面用力地甩下去。

然后把粉笔盒里那些写剩下的短短的笔头以及白色的粉末倒进胶水里揉成黏糊糊的一片。

易遥泄完了之后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才现找不到自己的书包。

空荡荡的抽屉张着口像一张嘲笑的脸。

易遥低下头小声地哭了抬起袖子去擦眼泪才现袖子上一袖子的灰。

64

学校后面的仓库很少有人来。

荒草疯长一片。即使在冬天依然没有任何枯萎倒伏的迹象。柔软的坚硬的带刺的结满毛茸茸球状花朵的各种杂草铺开来满满地占据着仓库墙外的这一块空地。

易遥沿路一路找过来操场体育馆篮球场食堂后面的水槽。

但什么都没找到。

书包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会凭空消失。

易遥站在荒草里捏紧了拳头。

听到身后传来的杂草丛里的脚步声时易遥转过身看到了跟来的顾森西。

易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顾森西有点脸红一只手拉着肩膀上的书包背带望着易遥说:“我想跟你说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易遥皱了皱眉说:“哪个意思?”

顾森西脸变得更红说:“就是那个……”

“上床?”易遥想了想抬起手挥了挥打断了他的说话“算了无所谓我没空知道你什么意思。”

易遥转身走回学校刚转过仓库的墙角就看到了学校后门口的那座废弃的喷水池里飘荡着的五颜六色的各种课本自己的书包一角空荡荡地挂在假山上其它的大部分泡在水里。

阳光在水面上晃来晃去。

喷水池里的水很久没有换过了绿得黑的水草还有一些白色的塑料饭盒。刺鼻的臭味沉甸甸地在水面上浮了一层。

易遥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腿挽上膝盖然后跨进池子里。

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以为只会到小腿结果等一脚踩进去水瞬间翻上了膝盖浸到大腿的时候易遥已经来不及撤回去整个人随着脚底水草的滑腻感身体朝后一仰摔了进去。

65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只感觉得到瞬间漫过耳朵鼻子的水流以及那种刺鼻的恶臭瞬间就把自己吞没了。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寒冷。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声我以为是你。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

66(1)

在很久之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喷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色锦鲤啄来啄去。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池塘里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脚下迅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的水。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里。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然后从水池里跨了出来。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色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快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

手指缝里流出湿漉漉的水来。

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遥左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

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放手。”顾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过去哗啦拧出一大滩水来。

被水浸湿的双手和双脚被冬天里的冷风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冻伤的红。

顾森西催促着易遥赶快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易遥说我没衣服。

顾森西想了想说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赶快回家去吧。

易遥没回答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书整个人湿漉漉地往前走。

顾森西还追在后面要说什么易遥转过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脚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顾森西痛得皱着眉头蹲到地上去。

“别跟着我我不会和你上床你滚开。”

顾森西咬了着牙站起来脱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遥劈头盖脸地丢过去看的出他也生气了。

易遥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外套重重地丢在地上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的书朝学校外面走去。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铭。

脑海里字幕一般浮现上来的是手机里那条短信。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而与这相对应的却是齐铭和一个女生并排而行的背影。两个人很慢很慢地推着车齐铭侧过脸对着女生微笑头被风吹开来清爽而干净。齐铭车的后座上压着一个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难去猜测是准备送出去还是刚刚收到。

但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的冷来。但好象已经消失了冷的知觉了。

只是怀包着书的手太过用力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的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

那么内心的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跟着齐铭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

第十八章

正文第十八章 66(2)

依然是那样无辜而又美好的声音带着拿捏得恰倒好处的惊讶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调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

——哎呀易遥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副样子啊?

前面的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跟着转过身来。

在齐铭露出诧异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了下去。

易遥抬起手擦掉额头上沿着刘海淌下来的水顺手拉下了一缕臭的墨绿色水草来。

周围的人流和光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像是谁在易遥眼里装了台被遥控着的摄象机镜头自动朝着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对焦。清晰地锁定住然后无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场景在易遥眼里显得安静而美好。就像是曾经有一次在郊游的路上易遥一个人停下来看见路边高大的树木在风里安静地摇晃时那种无声无息的美好。

干净漂亮的男生。和干净漂亮的女生。

如果现在站在齐铭旁边的是头上还有水草浑身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个闹剧啊。

易遥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书它们在被水泡过之后一直往下沉。

易遥盯着那个女生的脸觉得一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记忆像是被磁铁靠近的收音机一样出混乱的波段。

直到听到身边顾森西的一声“咦——”后易遥回过头去才恍然大悟。

顾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说“姐你也还没回家啊。”

他们回过头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67

如果很多年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天的场景。一定会觉得悲伤。

在冬天夕阳剩下最后光芒的傍晚四周被灰蒙蒙的尘埃聚拢来。

少年和少女站在暮色的灰色校门口他们四个人彼此交错着各种各样的目光。

悲伤的。心疼的。怜悯的。同情的。爱慕的。

像是各种颜色的染料被倒进空气里搅拌着最终变成了漆黑混沌的一片。在叫不出名字的空间里煎滚翻煮蒸腾出强烈的水汽把青春的每一扇窗都蒙上磨沙般的朦胧感。

却被沉重的冬天或者冬天里的某种情绪吞噬了色彩。只剩下黑或者白或者黑白叠加后的各种灰色被拓印在纸面上。

就像是被放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无论照片里的人笑得多么灿烂也一定会看出悲伤的感觉来。

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按动下了快门卡嚓一声。

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

沉甸甸地浮动在眼眶里的是回忆里如同雷禁般再也不敢触动的区域。

68

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地面上。安静地躺在满地闪闪光的玻璃残渣上。

我并没有感觉到痛。

也没有感觉到失望。

只是身体里开始生长出了一个漩涡。一天一天地育滋生起来。

人的身体感觉总是在精神感觉到来很久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就像是光线和声音的关系。一定是早早地看见了天边突然而来的闪光然后连接了几秒的寂静后才有轰然巨响的雷声突然在耳孔里爆炸开来。

同样的道理身体的感觉永远没有精神的感觉来得迅。而且剧烈。

一定是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心然后才会有泪水涌出来哽咽了口。

天边拥挤滚动着黑里透红的乌云。落日的光渐渐地消失了。

十分钟之前各种情绪在身体里游走冲撞像是找不到出口而焦躁的怪物每一个毛孔都被透明胶带封得死死的整个身体被无限地充胀着几乎要爆炸开来。

而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干净连一点残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在下一个刻汹涌而来的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寒冷。

**的衣服像一层冰一样紧紧裹在身上。

乌云翻滚着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

易遥呼了口气像要呵出一口冰渣来。

69

靠近弄堂的时候就闻到了从里面飘出来的饭菜香。

街道边的灯光6续亮起来。

暮色像窗帘般被拉扯过来呼啦一声就几乎伸手不见无指。

易遥弯下身子锁车目光扫过放在齐铭车子后座上的那个精致的盒子。

“送人的?还是别人送你的啊?”易遥指了指齐铭的后座问道。

“这个?哦顾森湘给我的上次我们一起数学竞赛得奖领奖的时候我没去她就帮我一起拿了今天在办公室遇见她她给我的”齐铭拿着盒子晃了晃里面出些声响来“听说还是一个小水晶杯嘿嘿。”

齐铭把车靠在易遥的车旁边弯下腰去锁车。“上次我没去领奖因为少年宫太远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不过顾森湘也不知道她也是搞了半天才到那里结果颁奖礼都已经开始了。呵呵。”

齐铭直起身子拿着盒子翻转着看了一圈摇摇头“包这么复杂干嘛啊你们女孩子都爱这样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易遥心里某一个暗处微微地凹陷下去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脚缓慢地踩在柔软的表面上。

“女孩子的心一点都不复杂”易遥抬起头来半张脸被弄堂口的灯光照得亮“只是你们有时候想得太复杂了有时候又想得太简单了。”

齐铭露出牙齿笑起来指指手上那个东西“那这个是简单还是复杂啊?”

易遥微笑着歪过脑袋“她既然包得这么复杂我看你就不要想得太简单了吧。”

齐铭摊了摊手脸上是“搞不懂”的表情。末了又回过头来面向易遥“今天还没问你呢怎么搞成这样一副样子?”说完抬起手摘掉易遥头里的东西。

易遥扯过车框的书包说“我书包掉池子里去了我下去拣结果滑倒了。”

“哦这样。”齐铭点点头朝弄堂里走去。

易遥在他背后停下脚步。

脸上还是微笑的表情但是眼眶依然不争气地慢慢红起来。

那种说不上是生气还是被触动的情绪从脚底迅地爬上来融化了每一个关节。让易遥全身消失了力气。只剩下眼眶变得越来越红。

——为什么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会点点头就相信呢。

易遥揉揉眼跟上去。

老远就看到李宛心站在门口等齐铭回家还没等齐铭走到门口她就迎了出来接过齐铭的书包拉着他进门嘴里叨念着“哎哟祖宗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饿不饿啊”之类的话。

易遥动了动嘴角脸上挂出薄薄的一层笑容来。

齐铭回过头脸上是无奈的表情他冲她点点头意思是“呐我回家了。”易遥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向自己家的门。

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才现拧不动。

易遥又用力地一拧。

门还是关得很紧。

屋子里并不是没有人。易遥听见了被刻意压低的声响。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从全身集中冲向头顶。易遥把书包丢在门口靠着门边坐了下来。

2022/5/17 19: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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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正文第十九章 7o

“爸又没在家?”

“他啊还在饭店里忙死了”母亲从微波炉里拿出刚刚转热的红烧肉“你快点吃。”

齐铭刚在饭桌边上坐下来手机就响了齐铭起身去拿手机李宛心皱着眉头宠溺地责怪着“哎哟你先吃饭好伐不然又凉了呀。”

齐铭翻开手机盖就看到易遥的短消息。

易遥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见齐铭换了软软的白色拖鞋站在他家门口。他伸出手朝向自己手臂停在空中他的声音在黄昏里显得厚实而温暖他冲易遥点点头说先来我家吧。

易遥抬起手用手背擦掉眼眶里积蓄起来的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拣起书包朝齐铭家门口走过去。

换了鞋易遥站在

客厅里因为衣服裤子都是湿的所以易遥也不敢在白色的布艺沙上坐下来。

齐铭在房间里把衣柜开来关去翻出几件衣服走出来递给易遥说你先进去换上吧湿衣服脱下来。

李宛心自己坐在桌子边上吃饭什么话都没说夹菜的时候把筷子用力地在盘子与碗间摔来摔去弄出很大的声响来。

易遥尴尬地望向齐铭齐铭做了个“不用理她”的手势就把易遥推进自己的房间让她换衣服去了。

易遥穿着齐铭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小心地在沙上坐下来。

齐铭招呼着她叫她过去吃饭。话还没说完李宛心重重地在嘴里咳了一口痰起身去厨房吐在水斗里。

齐铭回过头去对厨房里喊“妈拿一副碗筷出来。”

易遥倒吸一口冷气冲着齐铭瞪过去齐铭摆摆手做了个安慰她的动作“没事”。

李宛心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出来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低着眼睛自顾自地吃着像是完全没听到齐铭说话。

齐铭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起身自己去了厨房。

出来的时候齐铭把手上的碗和筷子摆在自己边上的位置对易遥说“过来吃饭。”

易遥看了看李宛心那张像是刷了一层糨糊般难看的脸于是小声说“我不吃了你和阿姨吃吧。”

齐铭刚想说什么李宛心把碗朝桌子上重重地一放“你们男小伙懂什么人家小姑娘爱漂亮

减肥懂伐人家不吃。你管好你自己吧少去热脸贴冷屁股。”

易遥张了张口然后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她把换下来的**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塞进书包里一边塞一边把衣服上还残留着的一些水草扯下来也不敢丢在地上于是易遥全部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李宛心吃完坐到易遥边上去易遥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挪。

李宛心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

新闻联播里那个冰冷的男播音员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怎么不回家啊?”李宛心盯着电视没看易遥顺手按了个音乐频道里面正在放《两只蝴蝶》。

“钥匙忘记带了。”易遥小声地回答。

“你妈不是在家吗?刚我还看到她。”李宛心把遥控器放回茶几上用心地听着电视里庸俗的口水歌曲。

“可能出去买东西去了吧。”易遥不自然地用手扣着沙边上突起的那一条棱。

“下午不是来了个男的吗有客人在家还出门买什么东西啊?”李宛心似笑非笑地咧开嘴。

易遥低下头去没再说话了。

过了会儿听见李宛心若有若无地小声念了一句“我看是那个男的来买东西了吧。”

易遥抬起头看见李宛心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心里像是漏水一般迅渗透开来的羞耻感将那张脸的距离飞快地拉近。

拉近。再拉近。

那张脸近得像是贴在易遥的鼻子上笑起来甚至像是可以闻得到她嘴里中年妇女的臭味。混合着菜渣和廉价口红的味道。

易遥突然站起来冲进厨房对着水斗剧烈地干呕起来。齐铭突然紧张地站起正想冲进厨房的时候看到了母亲从沙上投射过来的锐利的目光。齐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有多么地不合时宜。

齐铭慢慢坐下来过了几秒钟镇定下来抬起脸问母亲“她怎么了?”

李宛心盯着儿子的脸看了半分钟刚刚易遥的行为与儿子的表情像是一道有趣的推理题李宛心像一架摄象机一样把一切无声地收进眼里。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怎么知道恶心着了吧。这年头恶心的事儿多了。”

71

城市的东边。更加靠近江边的地方。

从江面上吹过来的风永远带着**的水气。像要把一切都浸泡得黄软。

接近傍晚的时候江面上响着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顾森西把车放慢静静地跟在顾森湘旁边骑。风把他的刘海吹到左边又吹到右边。

“头长啦。”顾森湘回过头对弟弟说。

“恩。知道了。那我明天下午去理。”顾森西回过头露出牙齿笑了笑。

红灯的时候两个人停下来。

“姐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家啊?”

“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说是新的数学竞赛又要开始了叫我准备呢。”顾森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真厉害啊……”顾森西斜跨在自行车上把领带从衬衣上扯下来随手塞进口袋里“这次肯定又拿奖了吧。”

顾森湘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了句“啊这么晚了”然后就没说话了焦急地等着红灯变绿。

骑过两条主干道然后左拐就进入了没有

机动车的小区。

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森西突然想起来“哦昨天妈妈的那个杯子不是摔坏了吗要去帮她再买一个吗?”

“哦对哦昨天摔碎了。”

“姐……我身上没钱。”

“好那我去市买你先骑回家免得妈等急了。”

顾森西点点头用力蹬了两下车子就一个拐弯看不到了。

顾森湘看着弟弟笑了笑然后掉过龙头往小区边上的市骑过去。

顾森西掏出钥匙还没来得及插进锁孔门就突然从里面拉开来。

是妈妈打开的门她急迫的表情和那半句“哎哟怎么现在才……”在看到门口是顾森西的时候迅地垮了下去她把头探出门外朝走廊里看了看然后回过身来皱着眉问顾森西:“你姐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姐姐在后面”顾森西弯下腰换拖鞋“马上就到。”

他走进

里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朝沙上一扔。

“回来啦”父亲抽着烟从房间里出来“那快来吃饭。等你们两个还以为你们有什么事呢。”

桌子上摆着平常的几道菜不算丰盛却也不简单。

顾森西摸摸肚子拿起碗朝嘴里扒饭。

父亲从柜子里拿出那瓶喝了一个月都还没喝完的白酒倒了一小杯也坐下来夹了一颗盐水花生。

母亲从门口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你们两父子饿死鬼投胎啊。湘湘还没回来呢。”

顾森西没接话低头继续吃着。

父亲“呵呵”地打着圆场“没事没事又没外人你也过来啊先吃着。森西估计也饿了。”

“就你饿别人都不饿!就你没吃别人都吃了!”母亲背过身去站到门外张望着没头没尾地丢这么句话过来。

顾森西停下手中的筷子他在想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走廊里传来电梯到达的“叮”的一声然后电梯门打开来顾森湘朝家门口走过来。

母亲赶紧两步迎了上去抓着手一连串的“哎哟湘湘啊你怎么晚回家也不说一声啊女孩子家的这多危险啊你又不是森西……”

顾森西在厅里吃着饭也没停下来但耳朵里却一字不漏传进了母亲的话。

父亲“嘿嘿”地笑着朝森西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顾森西抬起头朝父亲咧开嘴灿烂地笑了笑。然后他站起来朝门外喊:“姐姐快进来。”

森湘坐下来母亲关好了门刚在桌边坐下马上起身去了厨房。森湘回过头喊:“妈你还干嘛呀过来吃了。”

厨房里传出母亲“就来就来”的答话。

之后母亲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盘子出来放到桌子上后看清楚了里面是两条鲤鱼。

“来趁热吃啊刚一直放在锅里热着一直等你回来啊就怕冷了。”顾森西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一小会儿然后伸向了那盘白灼藕片。

顾森湘皱着眉看了母亲一眼然后伸筷子夹起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放到顾森西的碗里。

顾森西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饭含糊地“呵呵”笑着说“姐你自己吃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

“你当然知道自己来。你只知道自己来!你看姐姐多向着你……”坐对面的母亲憋着嗓子。

“妈!”顾森湘从桌子下面轻轻地踢了下母亲。

顾森西低头往碗里扒着饭。没说什么。

吃完饭顾森湘站起来要帮着收碗被母亲严厉地拒绝了。理由是“放在这里不用你收我会收你进房间看书去”。

顾森湘点点头朝房间走去走到一半想起来拉开书包掏出买的杯子“妈刚回来的路上买的你的杯子昨天倒水的时候不是摔碎了吗。”

母亲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伸过去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杯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回过头看到坐在沙上把长腿伸在茶几上的顾森西脸立刻垮了下来。她对着顾森西说:“果然人家说得没错女儿就是妈的贴身宝要多暖心有多暖心不像生个儿子哪儿能想得到妈……”

“那您现在送我去泰国啊现在还不晚。”沙那边顾森西没头没脑地接过来一句。

“你!”母亲深吸一口气一张脸一瞬间就涨红了。

“妈!这杯子是森西叫我买的我根本没想起来是森西提醒我的。他身上没钱才叫我去买。您别有事儿没事儿就乱数落人啊……”

“哎哟你就别护着他了他能想得起来?他整天能想得起一件正事儿我就每天扫祖坟去。”母亲转身进了厨房嘴里念个没完。

“妈……”顾森湘还想跟进去话出口就被顾森西打断了森西朝她咧开嘴笑了笑说“别理她。你快看书去。”

顾森湘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心里像是被人用柠檬汁浇了一遍。

弟弟伸过手轻轻地把她的手握起来。

顾森西看半天蹲在自己面前的森湘没反应低下头去看她她抬起头眼圈有点红。

森西伸出食指在她下巴上挑了挑说“美女。”

“帅哥。”顾森湘轻轻地笑出来抬起手揉了揉红的眼眶。

这是顾森西明的无聊的游戏。

而游戏的结束总是顾森西伸出手指做出个做作的pose然后说“唉?你认识我?”

但今天顾森西换了新花样他做作地撩了撩刘海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顾森湘唰得站起来拿沙靠垫砸过去一连砸了七个。然后转身回房间去了。

顾森西把靠垫从头上拿下来咧开的嘴角慢慢收拢笑容消失在日渐锐利的脸庞上。

眼睛里堆积起来的不知道该叫做难过还是悲伤。

2022/5/17 19: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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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正文第二十章 72

易遥等到了八点半然后提着书包回家。拿起钥匙试着开了下门结果门轻松地打开了。

林华凤坐在沙上看电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胃里又涌起一阵恶心的感觉易遥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她撩了撩刘海说妈我回来了。

桌子上摆着吃剩下的饭菜。

易遥去厨房盛了碗饭出来将就着吃。

林华凤看了看然后说:“你把菜热一热吧都凉了。”

易遥刚夹起一筷子蚝油生菜又放下她抬起头问;“妈你还没吃啊?”

“我吃过了”林华凤在沙上躺下来面朝靠背“你去热一下再吃冬天吃冷的要坏肚子的。”

“我没事不要紧。”易遥笑了笑起身去厨房盛饭。

易遥打开锅盖的时候听见了身后林华凤吼过来的声音。

“你装什么苦情戏啊?你演给谁看啊你!”

易遥把碗里的饭一抬手全部倒了回去她转身走出厨房对着躺在沙上的林华凤说:“演给你看!你看了几年了你都还是看不懂!”

易遥把碗朝桌子上一放转身回房间去了。

易遥从房间里望出去只能看到门没有关上的那一小块区域。

林华凤的脸朝着沙的靠背里面看不到表情。她的背佝偻着显得人很小。

她松垮着扎起来的头里有一缕白色的头从黑色的头里刺眼地跳出来。

易遥抬起手用力捂住了嘴。

面前摊开的试卷上黑色的字迹被吧嗒吧嗒砸下来的水滴晕染开来。

73

屋子里空调开太久。闷得慌。而且冬天本来就干空调再一开久了整个屋子绷紧得像要被撕开来一样。

顾森湘起身开了半扇窗户。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

舒服多了。

转过身写字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盖子屏幕上的件人是“森西”。

打开短信只有两个字“姐姐”。没有标点。但是顾森湘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得出他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森湘扬起嘴笑了笑手指在键盘上打出几个字:“你怎么了?过来吧。”

合上手机过了两分钟森西在外面敲门。

“不高兴了?”

“没有。”顾森西躺在床上随手拿过靠墙放在床上的一排玩偶中的一个把玩着“多大的人了啊你还玩洋娃娃。”

“洋娃娃?你们男生都这么土吗?你可以叫它们布偶或者玩偶或者公仔。”顾森湘有点忍不住想笑。

“我又不关心这个。”顾森西翻白眼。

顾森湘转过身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参考书来。

“其实我能理解妈是怎么想的。”

顾森西从背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没了下文。

顾森湘回过头去看见他拿着那个巨大的流氓兔压在自己的脸上。

“别乱想了你小孩子懂什么。”

“你也就比我早钻出来那么一两分钟。”流氓兔下面传来嗡声嗡气的声音。

“要是换做我”他拿开兔子从床上坐起来“我也喜欢你。一个是拿着一等奖学金被学校捧在手里的高材生一个是成绩虽下不垫底但上也不沾天的恶劣学生——这是我老师说的——我也会更喜欢姐姐啊。”

“才不是啊打是亲骂是爱我以后总归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妈最爱的总归是你。她现在是被你气的。要是换了我你整天这么游手好闲我早把你腿儿打断了还由得你在这里牢骚。”

“那你可别泼出去。”森西嬉皮笑脸地粘上来双手从姐姐肩膀背后抱过去把额头贴到她的后颈窝上蹭来蹭去。

“没洗澡吧?一身臭味道。快点去!”

顾森西刚直起身子门被推开了。母亲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站在门口两眼要冒出火来。

“你自己不念书不要来骚扰你姐姐!”

“妈弟弟过来找我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

“我没事儿我也能来找我姐我和她从娘胎里就一起了比跟你还亲。”顾森西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耸肩膀。

母亲把杯子往写字台上重重一放“砰”的一声里面的水溅出来一半“什么话!”

“好了森西你回房间睡觉去。”顾森湘站起来把他推出门去。

母亲转过身来脸色白。过了半晌缓过来了拿着杯子对森湘说:“这是

蜂蜜水里面加了蜂王浆的听说里面有那什么氨基酸对记忆特别好。你赶快喝了。”

顾森湘刚要接过杯子母亲就拿了回去脸色又气得变白“你看这都洒了一半了我重新去帮你冲。”

说完转身出门去了。

又冲了一杯蜂蜜水过来看着森湘喝了之后母亲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出来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森湘房间的门。转过身看到隔壁顾森西的房间门大开着。

里面没有开灯。

客厅透进去的光把房间里照出微弱的轮廓来。顾森西鞋也没脱穿着衣服仰躺在床上。

“你不看书就早点睡。别去影响你姐姐。”母亲压低着声音。

“知道了。”

黑暗的房间里传出回答声。

听不出任何的语气。也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母亲离开之后顾森西翻了个身把脸重重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74

写完一整页英文试卷易遥抬起手揉了揉胀的眼睛顺手把台灯拧得稍微亮些。

隔壁看电视的声音从隔音并不好的墙另一面传过来。是粗糙滥制的台湾言情剧。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一个女的在矫情地哭喊着。

“我这么爱你你感受不到么?”答话的男的更加矫情。

易遥忍了忍胃里恶心的感觉拿起杯子起身去倒水刚站起来看见林华凤靠在自己房间的门边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没睡呢?”易遥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侧过身出去

客厅倒水。易遥拔掉热水瓶塞抬起热水瓶朝杯子里倒。

“我柜子里的卫生棉是你拿去用了的吗?”身后林华凤冷冷地说。

“没啊我没用。”易遥头也没回顺口答道。

身后林华凤没了声音整个房间寂静一片。

等到易遥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她两手一软热水哗啦一声倒满了一整个杯子手背上被烫红一小块。

易遥塞好瓶塞把热水瓶放到地上。静静地站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弄堂里的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着易遥白的脸。她没有转过身来身后的林华凤也一言不。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听到背后传来的林华凤平稳的声音她说两个多月了你为什么不用?

75

就像是这样的彼此的任何对话动作眼神姿势都预先埋藏好了无限深重的心机。

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年的母女之间的关系。

不经意的对白不经意的表情在黑暗中变成沿着固定好的路线撒下的针在某一个预设好的时刻毫不手软地刺进对方的身体里。然后去印证对方痛苦的表情是否如自己想象的一致。

很明显林华凤看到了易遥如自己想像中一致的表情。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门边上等着易遥。

易遥转过身来望着林华凤说你知道了。

林华凤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易遥抬起脸接着说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去找他拿了钱我自己有钱买卫生棉不用用你的。

林华凤慢慢走过来看着易遥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的啊?

黑暗中突然甩过来的巴掌和易遥预想的也一模一样。

在脸上火烧一样的灼热痛感传递到脑子里的同时身体里是如同滑坡般迅坍塌下去的如释重负感。

而与此同时自己没有预想到的是林华凤突然伸过来的手抓着易遥的头突然用力地扯向自己。

正对自己的是林华凤一张抽*动着的涨红的脸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也依然烧得通红的眼睛。

第二十一章

正文第二十一章 76

很多很多的水草。密密麻麻头一样地浮动在墨绿色的水面之下。

齐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无边无际的水域在月广下泛着阴森森的光。

紧贴脚底的是无法形容的滑腻感。

哗啦哗啦的水声从远处拍打过来。像是前方有巨大的潮汐。

最后的一步脚下突然深不可测那一瞬间涌进鼻孔和耳朵的水像水银一样朝着身体里每一个罅隙冲刺进去。

耳朵里最后的声响是一声尖锐的哭喊——

“救我。”

齐铭挣扎着醒过来耳朵里依然残留着嘈杂的水声。开始只是哗啦哗啦的噪音后来渐渐形成了可以分辨出来的声响。

是隔壁易遥的尖叫。

齐铭掀开被子裹着厚厚的睡衣打开房间的门穿过

客厅把大门拉开。深夜寒冷让齐铭像是又掉进了刚刚梦里深不可测的水底。

易遥家的门紧锁着里面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

齐铭举起手准备敲门的时候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齐铭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把扯了回去李宛心披了条毯子哆嗦着站在自己后面板着一张脸压低声音说人家家里的事儿你操什么心!

齐铭的手被紧紧地抓着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又一声尖叫之后是玻璃哗啦摔碎的声音。林华凤的骂声钻进耳朵里比玻璃还要尖锐。

“你就是贱货!我养大你就养成了这样一个贱货!是啊!他给你钱!你找那个男人去啊!**丫头你回来干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还有易遥尖叫着的哭声:“妈!妈!你放开我!啊!别打了!我错了!我不找了!我不找了……”

齐铭隔壁的门也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也裹了件睡衣出来。看见李宛心也站在门口于是冲着易遥家努了努嘴说作孽啊下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报应。

李宛心撇撇嘴说也不知道谁作孽你没听里林华凤骂些什么吗说她是贱货肯定是易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齐铭摔开李宛心的手吼了句“妈!人家家里的事你清楚什么啊!”

李宛心被儿子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住了而回过神来就转成了愤怒:“我不清楚你清楚!”

齐铭不再理她摔开被她紧紧抓住的手朝易遥家门上咣咣地砸。

李宛心抓着齐铭的衣服往回扯“你疯了你!”

齐铭硬着身子李宛心比儿子矮一个头用力地扯也扯不动。

在林华凤把门突然哗啦一下从里面拉开的时候隔壁那个女人赶紧关了门进去了。只剩下站在易遥家门口的齐铭和李宛心对着披头散的林华凤。

“你们家死人啦?什么神经?半夜敲什么门?”

李宛心本来没想说什么一听到林华凤一上来就触霉头火也上来了:“要死人的是你们家吧!大半夜吵成这样还让不让人睡了?”

“哦哟李宛心平时拽得像头傻逼驴一样的人不是你吗?你们家不是有的是钱吗?受不了***搬呀!老娘爱怎么闹怎么闹房子拆了也是我的!”

李宛心一把把齐铭扯回来推进门里转身对林华凤说“闹啊!随便闹!你最好把你自己生出来的那个贱货给杀了!”说完一把摔上门关得死死的。

林华凤抄起窗台上的一盆仙人掌朝齐铭家的门上砸过去咣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泥土散落下来掉在门口堆起一个小堆。

齐铭坐在床边上。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他用力地憋着呼吸额头上爆出了好几条青筋才将几乎要顶破喉咙的哭声压回胸腔里。

眼泪像是打开的水闸哗哗地往下流。

母亲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齐铭你给我睡觉。不准再给我出去。”

门外一阵哗啦的声音明显是李宛心从外面锁了门。

齐铭擦掉脸上的眼泪。脑海里残留的影像却不断爆炸般地重现。

昏暗的房间里易遥动也不动地瘫坐在墙角的地上头披散着遮住了脸身上扯坏的衣服耷拉成好几片。

满地闪着光的玻璃残渣。

77

晨雾浓得化不开。

窗户上已经凝聚了一层厚厚的霜。

昨天新闻里已经预告过这几天将要降温但还是比预计的温度更低了些。

刚刚回暖的春天一瞬间又被苍白的寂寥吞噬了。

依然是让人感到压抑的惨白色的天光均匀而淡寡地涂抹在蓝天上。

齐铭走出弄堂口的时候回过头看看易遥家的门依然紧闭着。听不到任何的动静。身后母亲和几个女人站在门口话短话长。齐铭拿出单车拐弯出了弄堂。

“哦哟我看齐铭真是越来越一表人才小时候不觉得现在真是长得好用他们小孩子的话来说真是英俊。”那个顶着一头花卷一样的头的女人谄媚着。

“现在的小孩才不说英俊她们都说酷。”另外一个女人接过话来显得自己跟得上潮流。

李宛心在边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是啊我每天早上看见他和易遥一起上学易遥缩在他旁边就像小媳妇似的。”对面一家门打开了刚出来的一个女人接过她们的话题。

李宛心的脸刷地垮下来“瞎讲什么呢!”说完转过身把门摔上了。

剩下几个女人幸灾乐祸地彼此看了看扯着嘴笑了——

我看齐铭和易遥就不正常——

是啊那天早上我还看见易遥在弄堂门口蹲下来哇啦哇啦吐了一地齐铭在边上拍着她的背那心疼的表情就是一副“当爹”的样子——

要真有那什么我看李宛心应该要疯了——

最好有那什么这弄堂死气沉沉的有点热闹才好。

78

路过学校门口的小店时齐铭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从车上下来钻了进去。

两三个女生挤在一排机器前面。

齐铭不好意思也挤进去就站在后面等。

面前的这排机器是店里新到的在日本非常流行的扭蛋。投进去钱然后随机掉出蛋来里面有各种系列的玩具模型。而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得到哪一个模型。

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的时候齐铭“啊“了一声然后立即礼貌地打了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唐小米的脸在齐铭目光的注视下迅地红了起来。

“你想买‘这个’啊?”齐铭指了指眼前的机器因为不能确定到底该怎么称呼所以用“这个”来代替。

“嗯……想买。”唐小米微微低着头脸上是显得动人的一点点红晕。

“你们女生都喜欢这种东西?”齐铭摸了摸头表示有点不可理解。

“女孩子嘛当然和男孩子不一样咯。”唐小米笑起来招牌一样的动人微笑。

齐铭盯着唐小米看了几秒钟然后一步上前说:“哦那我来吧。”

他背对着唐小米伸出手扭动起机器上的转扭。

掉出来的蛋里是一只

熊猫。齐铭拿着朝收银台走过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突然开始呼吸急促紧张起来的唐小米。

唐小米摸出手机脸上是压抑不住兴奋的表情——

我和齐铭在校门口的小店里他看我想买扭蛋他就自己买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要送我怎么办?

迅传回来的短信内容是:你买一个别的东西当他送扭蛋给你的时候你就拿出来送给他。哈哈大小姐他吃错药了还是你对他下了毒?

唐小米没有理睬短信后半句的内容她转过身在旁边的玻璃橱窗里拿出几个蓝色的胶带护腕来最近学校几个醒目的男生都在戴这个。

她挑了一个好看一点的拿起来然后朝收银台走过去静静地站在齐铭边上低着头。

里面的人在找钱齐铭回过头对唐小米笑了笑:“前几天我一直听易遥提到这个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今天正好看到了买来送她。”说完低头看到了唐小米手上的护腕说“这个是男生用的吧?你买来送人?”

唐小米脸上的微笑像绽开的花朵一样动人“是啊同学快过生日了他篮球队的。”

“嗯那这样我先走了。”齐铭接过找回来的零钱挥手做了个“拜拜”。

“嗯。”唐小米点点头。然后从钱包里掏出钱递给收钱的人。

齐铭拨开店门口垂着的挂帘走出去的同时唐小米的脸一瞬间暗下来。

她迅地翻开手机的盖子啪啪打了几个字然后“啪”地一声用力合上。

牙齿用力地咬在一起脸上的肌肉绷得太紧从皮肤上透出轮廓来。

79

被风不小心吹送过来的种子。

掉在心房上。

一直沉睡着。沉睡着。

但是一定会在某一个恰如其分的时刻瞬间就苏醒所来。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迅地顶破外壳扎下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然后再抖一抖就刷的一声挺立出遮天蔽日的茂密枝丫与肥厚的枝叶。

接着慢镜头一般缓慢地张开了血淋淋的巨大花盘。

这样的种子。一直沉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等待着有一天被某种无法用语言定义的东西解开封印的咒语。

2022/5/17 19: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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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12 楼
第二十二章

正文第二十二章 8o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一只涂着五彩斑斓指甲油的手伸过去拿起来挂在手机上各种繁复的吊缀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件人:唐小米。”

信息打开来非常简单的三个字清晰地映在光的屏幕上。

“搞死她!”

81

也不太记得他们说过人的梦是没有颜色还是没有声音。

如果是没有颜色的话——

自己的梦里明明就经常出现深夜所有电视节目结束时出现的那个七彩条的球形符号。也就是说经常会梦见自己一个人看电视看到深夜一直看到全世界都休眠了连电视机也打出这样的符号来告诉你我要休息了。

而如果是没有声音的话——

自己的梦里又经常出现教室里课本被无数双手翻动时的哗啦哗啦的声响窗外的蝉鸣被头顶的电扇转破敲碎稀疏地砸到眼皮上断断续续无休无止。空气里是夏天不断蒸出的暑气。闷得人慌。连黑板也像是在这样潮湿闷热的天气里长出了一层灰白色的斑点来。下课后的值日生总是抱怨。然后更用力地挥舞黑板擦。那种刷刷刷的声音。

还有那些来路不明的哭泣的声音。有的时候是哽咽。有的时候是呜咽。有的时候是啜泣。有的时候是饮泣。然后一天一天地慢慢变成了呐喊。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梦里什么都有吗?

82

齐铭从办公室抱回昨天老师已经批好的作业然后朝教室走。刚上到楼梯走进走廊窗户外面就刷刷地飘过一大堆白色的塑料袋。

没有坠下去却被风吹到了更高的天上。

其实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飞得那么高。没有翅膀也没有羽毛。

仅仅就是因为轻么?仅仅就是因为没有重量么?

于是就可以一直这样随风漂泊么?

春天的风里卷裹着无数微小的草耔。

它们也像那些轻飘飘的白色塑料袋一样被吹向无数未知的地域。

在冷漠的城市里死亡在潮湿的荒野里繁盛。

然后再把时间和空间染成成千上万的无法分辨的绿色。

梦里曾经有过这样的画面用手拨开茂盛的柔软高草下面是一片漆黑的尸骸。

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预备铃在走廊尽头那边响起来。

冬天难得的日光照进高大的窗户在地面上投出巨大的光斑。

尘埃浮动在空气里慢镜头一样地移动成无数渺小的星河。

像是在地理课上看过的幻灯片里的那些微小的宇宙。

教室里一团闹哄哄的声音。

走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聚拢在一起的人群透过肩膀与肩膀的缝隙看到的是站在人群中间的唐小米。依然是那张无辜而美好的面容。

齐铭挤过人群朝自己的座位走过去经过唐小米的座位的时候看到了她的那张面目全非的桌子。长短不一的粉笔头和黏糊糊的白色粉末都被风干后的胶水固定在桌面上有好事的男生用笔去戳“哦哟粘得这么牢啊这桌子废掉了。”

“唐小米你得罪谁啦?”有女生投过来同情的眼光。

“我不知道啊……”依然是那样无辜而美好的口气和表情像是最纯净的白色软花在清晨的第一道光线里开得晶莹剔透。

齐铭转过头把一叠作业本放到讲台上然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第一节课的课本顺手把扭蛋放进书包。他抬起头看看易遥的座位依然是在漏风的窗户边上空荡荡的像是从来都没有人坐过一样。有一束光从窗外数叶的缝隙里投过来定定地照着桌面的一小块区域。

昨晚没有睡好。或者更精确一点说是昨晚并没有睡。

齐铭抬起手揉了揉红的眼眶。视线里的一切被叠上一层透明的虚影。像失了焦的镜头。

上课铃把聚拢在一起的嘈杂人群驱散开来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好。只剩下唐小米依然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仰着一张无辜的脸。

“唐小米上课了。”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提醒着。

“老师我的桌子……”

班主任转过身来在看清楚她一塌糊涂的桌面之后胸腔明显大了一圈“怎么会这样?谁做的?”

唐小米摇摇头。

“昨天是易遥锁的门”坐在后面的劳动委员靠在椅背上转着手上的自动铅笔“问问易遥应该知道嘛不过……”随即把头转向易遥空着的座位。

像是有虫子爬进了血管一寸一寸令人恶心地朝心脏蠕动着。

“易遥没来上课?”班主任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教室里寂静一片。没有人接话。

只是各种各样的表情从每个人脸上浮现起来。带着各自的想法形象而生动地表达着内心。

“算了没有关系应该也不是谁故意的吧。我下课后自己弄干净就可以了。”唐小米抬起手把垂到脸庞的头绕回耳后。

——算了。

——没有关系。

——应该也不是谁故意的吧。

——我下课后自己弄干净就可以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黑暗里闪着绿光的匕。刷刷地朝着某一个目标精准地刺过去。

黑暗中弥漫的血腥味道。甜腻得可以让人窒息了。

“那老师我放学后再来弄这个桌子我先用易遥的桌子可以吗?”唐小米抬起头认真地询问着“反正今天她也没来上课我先借用一下吧?”

“恩你先搬过去。”班主任翻开讲义这起小小的事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末了他依然加了一句“真是太不像话了。”

有男生自告奋勇地去把易遥的桌子搬了过来小心地帮唐小米摆好然后又把那张面目全非的桌子拖到窗户边上重重地一放。

唐小米坐下来对着那个男生微笑着说了“谢谢”美好的表情在日光里显得透明般柔和。

83

终于爬进心脏了。那条肥硕的恶心的虫子。

被撕咬啃噬的刺痛感。顺着血液传递到头皮在太阳穴上突突地跳动着。

84

“他没有带领带唉!为什么教务主任就不抓他?不公平!”

“他眼睛真好看睫毛像假的一样。”

“他鼻子很挺呢。”

“你好色哦~”

“啊?”

这样的对话会每天都生在学校聚拢的女生群体里无论在上海还是在全国其他任何一个城市。而以上的一段对话指向的目标是现在正靠在教室门口朝里张望的顾森西。

他一只手搭在门框边上探着半个身子朝教室里望找了半天终于放弃了伸手抓过身边一个正低着头走进教室的女生因为太过大力女生张着口尖叫起来。顾森西也被吓一跳赶紧放开手摊着双手表示着自己的“无害”问:“易遥在吗?”

黑板边上正和一堆女生聚在一起谈话的唐小米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顾森西然后嫣然一笑“她没来上课。”

“唉?为什么?”顾森西皱了皱眉。

“我怎么知道呀可能在家里……”唐小米顿了顿用更加灿烂地笑容说“养身子吧。”

窃窃的笑声从教室各处冒出来。像是黑暗里游窜的蛇虫鼠蚁。

却比它们更加肆无忌惮。无论是抬起手捂住嘴还是压低了声音在喉咙里憋紧都放肆地渲染着一种惟恐别人没有看到惟恐别人没有听到的故意感。

——就是笑给你听的。

——我就是故意要笑给你听的。

顾森西把表情收拢来静静地看向面前笑容灿烂的唐小米唐小米依然微笑着和他对视着精致的眉毛眼睛鲜艳的嘴唇都用一种类似孔雀般又骄傲又美丽的姿势传递着“怎么样”的信息。

顾森西慢慢咧开嘴角露出好看的牙齿白得像一排陶瓷冲着唐小米目不转睛地笑。唐小米反倒被他笑得有点头皮麻丢下一句“神经病”走回自己的座位。

顾森西邪邪地扯着一边的嘴角看着被自己惹毛的唐小米正想再烧把火浇点油回过头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

抱着一叠收好的作业本整齐系在领口的黑色领带干净的白衬衣直直的头整洁地排成柔软的刘海。

“你班长啊?”顾森西对面前一表人才的男生下了这样的定义。

不过却没有得到回答齐铭把重重的作业本换到另外一只手说“你找易遥干嘛?”

顾森西耸耸肩膀也没有回答露出牙齿笑了笑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对齐铭说:“你问这个干嘛?”

85

易遥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了易遥费力地把自行车停进满满当当几乎要扑出来的车棚拔下钥匙往教室赶。

所有的学生都在上课只有从教室里零星飘出来的老师讲解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校园里。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寂静的校园连树叶晃动都能听到清晰的回声。

整个校园像是一座废弃的白色医院。

易遥走到教室门口喊了报告。

老师转过脸来从易遥背着的书包领悟到原来这不是“这节课迟到的学生”而是“今天旷课一上午”的学生。于是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停下来讲了几句才让易遥进来上课。

易遥走到座位上刚想从肩膀上取下书包的双手停在一半目光牢牢地钉在课桌上没办法移开。过了一会儿易遥猛地转过身来对唐小米吼:“唐小米把你的桌子给我换回来!”

所有人包括老师在内都被易遥的声音吓了一跳在最初几秒的错愕过去之后老师的脸涨得通红“易遥你给我坐下!现在在上课你吼什么!”

唐小米慌忙地站起来支吾着解释:“对不起老师是我的错我以为今天易遥不来上课就临时把我被别人弄脏的桌子和她换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对易遥弯腰点了点头表示抱歉“我现在就和你换回来。”

唐小米把弄脏的桌子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准备坐下然后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抬起头:“咦?你怎么知道这桌子是我的啊?”

坐下来的易遥突然僵直了后背。

没办法转头。或者说不用转头都可以想象得出那样一张充满了纯真疑惑的面容。

也可以想象这样的一张面容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哦……”“啊?”“恩……”的各种情绪的单音节词里是怎么样慢慢地变成一张得意而骄傲的脸像一面胜利的旗帜一样在某个制高点上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齐铭低着头连抬头的力量都没有。

窗外是春寒料峭的天空。呼啸的风声隔着玻璃清晰地刮过耳边。

86

“红烧肉!师傅多加一勺啊别那么小气嘛!”

“最讨厌青菜。”

“肥肉好恶心啊。”

食堂窗口前的队伍排到了门口每天中午都是这样。动作慢一点的学生只能选择一些剩下的很难吃的菜色。

齐铭和易遥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齐铭探出身子望了望前面依然很长的队伍微微叹了口气。倒是易遥无所谓地站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隔着一行差不多的位置站着唐小米。

最后一节课因为出现了波折所以老师也只能以拖堂来弥补被损失的时间。导致出现在这样集体排在队伍很后面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几分钟后唐小米就扬着灿烂的笑容把饭盒递给了队伍非常前面的男生。不知道是哪个班级的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并且详细地询问了需要什么菜色。

易遥别过脸来正好对上齐铭看过来的目光。

食堂墙上的大挂钟指向一点。

人群渐渐稀少了。窗口里的师傅收拾着被掏空的巨大铝盆咣当咣当的声音有点寂寥地回荡在食堂巨大的空间里。

“对了早上顾森西来找过你。”

“谁?”

“顾森湘的弟弟你那天掉进池里不是和他一起么?”

“哦。”想起来了是谁“他找我干嘛?”

“我问了他没说。”

“哦。”易遥一边答应着一边从饭盒里挑出来不吃的肥肉还有茄子。

“要吃牛肉么”齐铭把自己的饭盒朝易遥推了推“我从家里带的。”

“嗯不用。”易遥摇摇头然后刚要说什么就朝旁边弯下腰去。过了一会儿抬起身来扯过一叠厚厚的纸巾捂到嘴上。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齐铭压低声音有点恼火地问道。

“你别管了”易遥把饭盒盖上“我自己有办法。”

“你有屁的办法!”齐铭忍着不想火把头转到一边“你要钱没钱要经验没经验……我告诉你你别傻啊!你要是打算生下来……”

“你别傻了”易遥挥挥手不想再和他讨论下去毕竟不是什么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而且谁知道空气里竖着多少双耳朵“你要我生我也不会生。”

易遥站起来拿着饭盒朝食堂背后的水槽走去。走了两步转过身笑容带着淡淡地嘲讽“你那话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

第二十三章

正文第二十三章 87

午休的时候学校里总是呈现着一种被庸懒笼罩的氛围。

像是把蜂蜜调和进热牛奶然后慢慢地搅拌着持续蒸的甜腻香味和热气。

蓝球场上有一两个男生篮球砸到水泥地上啪啪的声音在学校里短促地回响着。

春天正午的太阳光依然很斜树木和人都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指往北。或者南?易遥也不太分得清楚这反正是自己曾经做错的一道地理题。评讲试卷的时候自己记得还用红笔划过眼下依然没有办法回忆得起来。

也就是说下次考试还会出错。

洗手池也没什么人了。

易遥本来想把饭倒掉但看了看饭盒里里面的饭菜几乎没有怎么动过就盒上盖子准备带回家去。也没有等还在洗碗的齐铭就一个人先走了。

“我想一个人散散步。”易遥对齐铭摆了摆手自己朝教室走过去。

其实也不太想回教室。

唐小米那张鲜花一样的脸看久了真的忍不住想要往上泼硫酸。

易遥从教学楼边上绕过去教师办公楼背后有一条几乎没人的林荫道。两边的梧桐大得不像话像是奇幻世界中原始森林里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古木。

易遥一边走一边用手揉着右边额头。手指穿过头可以摸到鼓起来的一大块上面是已经结了疤的伤口。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直在脑海里回放着像被人按下了无限循环的按钮林华凤扯着自己的头一遍一遍地往墙上撞。

“易遥。”

有人叫她。不过她并没有听到依然朝着前面走。

直到第二声更响亮的呼唤传进耳朵易遥才回过头去不过后面却没有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看到一楼窗户里咬着一只笔正冲着自己微笑招手的顾森西。

88

——你在老师办公室里干嘛?

——做试卷。

——你一个人?

——嗯上次考试没去老师罚我一个人重做。

——哦。

——帮我做。

——啊?

——啊。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

——你就说你做不做嘛?

不知道是从哪儿面窗户玻璃折射过来的反光易遥膝盖上摊开来的试卷上面一小块亮白色的光班轻微地晃来晃去看上去像是物理实验里面用放大镜点火那一块纸感觉随时都会变黑然后就冒起青色的火焰来。

易遥坐在窗户下面的水泥台阶上把试卷摊在膝盖上。

“喂”头被东西敲了敲正好敲到伤口的地方易遥抬起头还没开口里面的顾森西就递出一本大开本的厚书“拿去垫着写。”

易遥过了几秒钟伸手接过来垫在试卷下面说:“先说好我成绩也不好如果做不及格你别来抱怨。”

“恩。”顾森西点点头一只手肘撑在窗台边上托着腮低头望着易遥头顶露出的一星点白色的头皮。

“对了”易遥抬起头想起什么“你早上来教室找过我?”

“恩。”

“有事啊?”

“上你你把你的学生卡放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了就是你掉进水里那天。”顾森西从口袋里掏出学生卡伸手递给她。

“等会吧做完了你再给我。”

说完易遥就不说话了低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

“你头很多哎。”顾森西没话找话。

“你闭嘴你再烦我就不做了。”

头顶上安静下来。

易遥挪了挪背靠着墙壁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刷刷地写着一串一串的数字。

顾森西在她头顶咧开嘴笑了笑不过易遥也看不到。

“把试卷给我。”

“我还没做完。”等话出了口才反映过来刚才那句话并不是顾森西的声音。易遥抬起头窗户里面站着自己不认识的老师眼镜反着光连眼神都看不到。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是烧满怒火的目光。

易遥慢慢地站起来心里想嗯运气真好。

易遥和顾森西并排站在教室里。

易遥低着头挺平静。顾森西在边上也挺平静。

倒是老师胸腔剧烈起伏着讲两句就大口大口喝水易遥看着他觉得哪有这么严重就算自己家里祖坟被挖了也不需要气成这样。

“你为什么要帮他做试卷?”老师张着满嘴因为抽烟而变黄的牙冲着易遥吼口水几乎要喷到易遥脸上来。

易遥厌恶地皱了皱眉也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想是啊我还想知道呢我为什么要帮他做试卷。

89

足足被骂了半个小时。最后以“明天一人写一张检查交上来”作为结束。

易遥走出办公室就直接朝教室走也不管顾森西在背后“喂喂”地叫个不停。

“喂”顾森西扯了扯领口松垮的领带“对不起嘛。”

易遥停下来转过身来望着顾森西停了会儿然后抬了抬眉毛“晚上回家记得把我那一份检查一起写。”

顾森西耸了耸肩膀转过身朝自己的教室走过去。手插进口袋的时候摸到硬卡。

又忘记还给她了。

那放学后去找她吧。这样想着顾森西朝自己班级走去。

也许是生气的关系走到教学楼与教务楼中间的那条贴满各种公告的长廊时易遥一阵剧烈的恶心胃里陡然翻上来一股酸水从喉咙冒出来流进口腔。于是俯身吐在边上的痰盂里。

直起身来的时候才看到前面几步的那块公告栏前面聚满了一堆不多却也绝对不少的人。

易遥从来不关心这种热闹她擦了擦嘴角然后从人群边上走过去但却被漏进耳朵的几句对白定住了脚步。

“谁这么不要脸啊?”

“姓名那一栏不是写着嘛易遥。”

“易遥是谁?哪个年级的啊?”

“你连易遥也不知道啊最近学校里风传的那个外号叫‘一百块’的啊。”

像从空气里突然甩过来鞭子重重地抽在脸上。

易遥挤进人群慢慢靠近公告栏身边的人被撞开的时候反应都先是一副“谁啊”的生气表情然后在看清楚挤进来的人是谁之后都默默地退到旁边闭嘴站着把胳膊抄在胸前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等待着。

等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之后只剩下站在易遥前面的两个离公告板最近的两个女生还在继续讨论着。“你说菜花是什么东西?”“哎呀你少恶心啦我要吐了啦。”直到被后面的人扯了扯衣服暗示她们她们才转过身来看到面无表情的易遥。

9o

一整条安静的走廊。

消失了声音。消失了温度。消失了光线。消失了那些围观者的面容和动作。时间在这里变成缓慢流动的河流。粘稠的几乎无法流动的河水。还有弥漫在河流上的如同硫磺一样的味道与蒸汽。

走廊慢慢变成一个巨大的隧道般的洞穴。

不知道连接往哪里的洞穴。

2022/5/17 19: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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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13 楼
第二十四章

正文第二十四章 91

预备铃响的时候易遥伸出手撕下了那张贴出来的写着自己名字的病历单。

周围的人出嗡嗡的声音一边议论着一边四下散开来。

易遥慢慢地把那张有点泛黄的纸撕下来。在手心里捏成一团然后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转身朝教室方向走过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站了一会然后回过头快步地走回去。

她弯下腰伸手进垃圾桶里拼命地找着更才的那张纸。

那张病历单被重新摊开来上面的字迹是医生们共有的龙飞凤舞难以辨认。但印刷上去的题头依然清晰地透露着所有的信息。

“第二人民

医院妇科。”

以及里面有几个可以看得清楚字迹的词条“性病”“炎症”“梅毒”“感染”。

易遥抬起手把病历单撕开然后再撕开像是出了故障的

机器人一样停也停不下来。直到已经撕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无法再撕了她才停下来然后把手心里的一大团碎纸朝着边上的洗手池扔进去。哗啦拧开水龙头开到最大。

水柱朝下用力地冲刷在水池底上像是水管被砸爆一样喷出来的巨大水流卷动着那些碎纸从下水口旋涡一样地被吸扯进去。水柱砸出来的哗啦哗啦的巨大声响在整条走廊里被反复地扩音听上去像是一条瀑布的声音。

一直放了差不多一分钟易遥才抬手拧好水龙头。

那一瞬间消失掉的声音除了水声还有易遥咽回喉咙里的声响。

剧烈起伏的胸腔慢慢地回归了平静。

易遥吸了吸鼻子把弄湿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胸口面前被溅湿了一大片不过没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呢。

她拖着长长的被踩在脚下面的裤子飞快地朝教室跑过去。

走廊重新变成安静的洞穴。

92

是连接往哪儿的洞穴呢?

93

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要上课了。

易遥踏进门的时候教室里嘈杂的人声突然安静下来。

易遥并不在意这些她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经过唐小米身边的时候迅伸出手紧紧地抓了一大把她散在后背上的头。

那一下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易遥觉得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知觉了。

尖叫着的唐小米连带着人从椅子上被扯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易遥回过身扯了扯衣服的拉链说:“啊真对不起跑太快了拉链勾住你的头了。”

唐小米疼得脸色白额头上跳着一根青色的血管。面前的易遥一脸诚恳也没办法说出多么恶毒的话来。起码没办法当着全班的面说出来毕竟她的表情和语气永远都应该是符合“无辜而又美好”这样的形容词不是么。

易遥轻轻扬了扬嘴角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疼么?”易遥回过头来认真地问她。

唐小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愤怒的表情像是迅瓦解的薄冰而后那种熟悉的美好笑容又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那种迷人的洋溢着美好青春的笑容。

黑暗里盛开的巨大花盘。

“不疼”唐小米撩了撩头停了几秒然后把目光从易遥脸上慢慢往下移“反正我不疼。”

94

如果有什么度可以逼近光的话那么一定是流言。

就算不用想象易遥也可以知道对于这样一所以优秀教学品质而闻名的中学来说自己身上生的事情具有多么爆炸的话题性。

一个人的嘴唇靠近另一个人的耳朵然后再由另一个人的嘴唇传递向更多的耳朵。而且传递的事实也如同受到了核辐射的污染一样在流传的过程里迅地被添油加醋而变得更加畸形。

易遥想起曾经在一次生态保护展览上看到过的被核辐射污染后生下来的小动物三只眼睛的绵羊标本和五条腿的蟾蜍。

都静静地在玻璃橱窗里安静地看向所有参观它们的人群。

课间休息的时候易遥上完厕所在洗手池把水龙头打开。

外面冲进来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小的低年级的女生正要跑进格间的时候被站在易遥身边同样也在洗手的一个女生叫住了。

易遥从镜子里也可以看到那个女生先把目光瞄了瞄自己然后又扬了扬下巴瞄向女生准备进去的格间。

于是被暗示的女生轻易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转身拉开了隔壁一间的门。关上门的时候还对她说了声“好险谢谢你了。”

易遥关上水龙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了手扯着嘴角笑了笑转身出了洗手间。

95

下午最后一节课。

越靠近傍晚太阳的光线就越渐稀薄。

易遥抬起头望向窗外地平线上残留着半个赤红的落日。无限绚丽的云彩从天边滚滚而起拥挤着顶上苍穹。

世界被照耀成一片迷幻般的红色。

易遥抬起手腕还有十分钟下课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易遥低下头在桌子下面翻开手机盖然后看到件人“齐铭”。

“下课后我要去数学竞赛培训你先走。”

易遥正要回复刚打完“知道了”三个字又有一条新的短消息进来易遥没有理睬把“知道”了三个字回给齐铭。

送成功之后易遥打开收件箱看到后面进来的那条信息依然是齐铭的短信不过内容是:“还有别和她们计较。”

易遥看着这条短信没有说话半天也不知道回什么。而且刚刚出那一条“知道了”看上去也像是对“别和她们计较”的回答。

如果按照内心的想法的话那么对于“别和她们计较”的回答绝对不会是“知道了”而一定会是“不可能”。

易遥笑了笑合上手机继续望向窗外的那片被夕阳染成红色的绚丽世界。

96

顾森西再一次站在易遥教室门口的时候依然没有看到易遥。

教室里没有剩下几个人。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在擦着黑板。

顾森西冲着她喊了喊:“喂易遥在不在?”

然后教室后面一个正在整理书包的女生从课桌中站起来声音甜美地说“你又来找易遥啦?”

顾森西寻着声音望过去唐小米头上的红色蝴蝶结在夕阳下变得更加醒目。

“恩”顾森西点点头张望了一下空旷的教室像在最后确定一遍易遥并没有在教室里“她回家了?”

“你说易遥啊”唐小米慢慢地走过来“她身子不是不舒服吗应该看病去了吧。”

顾森西并没有注意到唐小米的措辞也许男生的粗线条并不会仔细到感觉出“身体”和“身子”的区别。他皱了皱眉说:“她病了?”

唐小米没有理他笑了笑就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走出教室门转进了走廊。

正要下楼梯唐小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翻开手机的盖子然后看到件人的名字的时候突然扬起嘴角笑起来。

打开信息内容是:“她又去那儿了。”

唐小米合上手机转身往回走。

“喂。”

顾森西回过头看到又重新折回来的唐小米。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啊她在

医院呢。”

“哪家医院?”顾森西转过身朝唐小米走过去。

97

易遥把白色的纸袋放进书包。然后摸索下陈旧的楼梯。

腐朽的木头的味道依然**地包裹住全身。

偶尔踩到的损坏的木板出吱吱的声音来。

昏暗的阁楼里只有一盏25瓦左右的黄色灯泡在亮。有等于无。阁楼一半完全沉在黑暗里另外一半虚虚地浮在灰蒙之上。

只有出口的地方涌进来傍晚的红色光线。

跨出阁楼的门易遥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然后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森西。

他望向自己的表情像是一幅模糊的油画静止得看不出变化。

直到他抬起头用一种很好看的男生动作抓了抓头微微地一笑“哈原来真的这样。”

98

在某些瞬间你会感受到那种突如其来的黑暗。

比如瞬间的失明。

比如明亮的房间里被人突然拉灭了灯。

比如电影开始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

比如飞快的火车突然开进了幽长的隧道。

或者比如这样的一个天空拥挤着绚丽云彩的傍晚。那些突然扑向自己的黑暗像是一双力量巨大的手将自己抓起来用力地抛向了另一个世界。

易遥再一次抬起手揉了揉更加湿润的眼睛说“恩是这样啊。”

眼眶像是漏水的容器。只是找不到缺口在哪儿。于是就只能更加用力地揉向眼眶。

“就是这样啊。”易遥甚至微微笑起来。

说完她看到了站在顾森西背后十米开外朝着自己露出甜美微笑的唐小米。

99

走进弄堂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很黑了。

厚重的云朵把天空压得很低。像擦着弄堂的屋顶一般移动着。

楼顶上的尖锐的天线和避雷针就那样哗哗地划破黑色云层像撕开黑色的布匹一样出清晰的声响。

黑色的云朵里移动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模糊光团。隐隐约约的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光晕。

在云与云的缝隙里间歇出没着。

易遥把车停好然后走进弄堂。右手死死地抓紧着书包一边的肩带用尽力气指甲白。像溺水的人抓紧手中的淤泥与水草。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用尽力气。

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地离开自己的世界。所以想要抓紧一些更紧一些。紧得透不过气也没有关系。

只要不要离开自己的世界。

1oo

呛人的油烟从两旁的窗户里被排风扇抽出来直直地喷向对面同样转动的油腻腻的排风扇。凝固成黑色粘稠液体的油烟在风扇停止转动的时候会一滴一滴从叶片上缓慢地滴向窗台。易遥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要用清洁精擦一次。那种手指上无论洗多少次也无法清除的油腻感刻在头皮的最浅层比任何感觉都更容易回忆起来。

易遥穿过这样的一扇又一扇黑色的窗户朝自己家里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朝齐铭家看了看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投射出来像一摊夕阳一样融化在弄堂过道的地面上。

很多时候也会觉得齐铭也像是夕阳一样是温暖的也是悲伤的并且正在慢慢慢慢地朝地平线下坠去一点一点地离开自己的世界卷裹着温暖的光线和美好的时间一起离开自己的世界。

是悲伤的温暖也是温暖的悲伤吧。

也许这样的时刻齐铭正拿着碗面前是热气腾腾的饭菜身边是李宛心那张呵护备至到让人觉得虚伪的脸。说许他已经吃完了晚饭随手拧亮写字台上的台灯翻开英文书的某一页阅读着那些长长的词条。或者他抬起头露出那张夕阳一样悲伤而又温暖的脸。

易遥突然被冲上喉咙的哽咽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她抬起手揉揉眼睛用钥匙打开自己家的门。

门里是意料之中的黑暗。

冰冷的黑暗以及住在不远处悲伤的温暖。

它们曾经并列在一起。

它们曾经生长在一起。

它们还在一起。

它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第二十五章

正文第二十五章 1o1

易遥关上门,转身的时候闻到自己头上一股浓浓的油烟味道,忍不住一阵恶心。刚要转身走进厕所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这么晚才回来。你干脆死外面算了。”

易遥没有答腔走进厕所把刚刚涌上来的酸水吐进马桶。出来的时候看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动过没有菜没有饭整个厨房冷冷清清的像一个冒着冷气的仓库一样。

易遥把书包放在沙上对房间里躺着的林华风说:“你还没吃饭么?”

“你死在外面不回来吃什么饭。”

易遥扯了扯嘴角“照你这副样子我死在外面的话你应该接着死在里面。”

易遥挽起头转身走进厨房里准备作饭。

从房间里仍出来的拖鞋不偏不斜地砸在自己后背上易遥像没有感觉一样从柜子里拿出米袋把米倒进盆里拧开水龙头。

水龙头里喷出来的水哗哗地激起一层白色的泡沫。

有些米粒粘在手背上。

从厨房望出去可以看见齐铭房间的窗户透出来的橘黄色的灯光。窗帘上是他低着头的影子。安静得像一幅恬淡的水墨。

易遥低下头米里有一条黑色的短虫浮到水面上来易遥伸出手指把它捏起来捏成了薄薄的一片。

1o2

易遥从书包里把那个从诊所里带回来的白色纸袋拿出来塞在枕头底下想了想有摸出来塞进了床底下的那个鞋盒里。后来想家里有可能有老鼠于是又拿出来锁进了衣柜。

关上衣柜的门易遥拍拍身上的尘土胸腔里心跳得太剧烈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易遥摸出手机打开新信息写了一句“你别相信他们说的”还没写完就啪啪啪地删掉了又重新输了句“你相信我吗?”写好了停了半天还是没有。光标又重新移动回初始位置。

最后易遥打了句“明天可以把学生卡还给我吗?我来找你”然后在收件人里选择了“顾森西”按了送。

那个信封的标志闪动了几下之后消失了。屏幕上出现“消息送成功”的提示。易遥把手机放在写字台的玻璃上屏幕一直安静地没有再亮起来。

过了十分钟易遥抬起手用袖子擦掉脸颊上的眼泪。她吸了吸鼻子打开书包开始写作业。

玻璃板下面是易遥从小时候到现在的照片有一滴眼泪正好落在一张照片中易遥的脸上。

那时易遥刚进初中时班级的集体照片。所有人都站在三层的红色教学楼前面。蓝色的校服在阳光下反射出年少的纯洁的光芒。照片里的易遥淡淡地微笑着身后是一脸严肃的齐铭。他英俊的五官被剧烈的阳光照出了峡谷般深深的轮廓。狭长的阴影覆盖着整个眼眶。

好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来。

像是宇宙某一处不知道的空间里存在着这样一种巨大的旋涡呼呼地吸纳着所有人的青春时光年轻的脸和饱满的岁月刷刷地被拉扯着卷向看不见的谷底被寄居在其中的怪兽吞噬。

易遥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这样的旋涡边缘。

而思考的问题是到底要不要跳下去呢。

1o3

早上喝完一碗粥之后易遥把碗筷收拾好放进厨房。

林华凤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整理什么东西。

易遥轻轻打开衣柜的门把那个白色纸袋拿出来然后再掏出里面两个更小的装着药片的纸袋。

白色的像维生素片一样的很小的那种药片是药流用的另外一种稍微大一点的药片是帮助子宫扩张的。

一天一次每种各服用一片连续服用三天。每天必须定时。第三天的药需要到诊所去吃吃完后就一直需要等在医院里然后听医生的指导。

前两天不会有剧烈的反应稍微的不舒服是正常范围如果有剧烈的不适就需要联系医生。

把这些已经烂熟于心的话在脑海里又重新复述了一遍之后易遥把药片放进嘴里一仰头就着一杯水喝了进去。

低下头的时候看见林华凤站在门口望着自己“你在吃什么?”

“学校的”易遥把杯子放好“驱虫的药明天还得吃一次。”

说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易遥翻开盖子是齐铭的短信“我要出上学了你呢?”

易遥回了句“弄堂口等”就转身进房间拿出书包背在背上从林华凤身边走过去打开门走进弄堂。

“我上课去了。”

林华凤站在门口看着易遥渐渐走远的背影表情在早晨还很淡薄的阳光里深深浅浅地浮动起来。

易遥的脚步声惊起了停在弄堂围墙上的一群鸽子无数灰色的影子啪啪地扇动着翅膀飞出天线交错的狭窄的天空。

弄堂口的齐铭单脚撑着地跨正在单车上用一只手着短信看见易遥推着车过来就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从肩膀上把书包顺到胸前从里面掏出一袋热牛奶。

“不想喝。”易遥摇摇手。也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因为刚刚吃了药的关系易遥觉得微微有些胸闷。她深吸了一口气跨上车“走吧。”

骑出弄堂之后易遥轻轻地说:“我吃过药了。你也不用整天逼问我怎么办了。”

“吃了什么?”齐铭并没有很明白。

“我说我吃过药了”易遥把声音提高了些“堕胎的药。”

身后并没有传来回答只是耳朵里传来的清晰的刹车的声音以及小手臂突然被铁钳夹住般的疼痛感。

易遥好不容易把单车稳住没有连人带车翻下来回过头有点生气地望向齐铭“你疯啦?!”易遥甩了甩手“你放开我!”

“你才疯了!”齐铭抓着易遥的手陡然加大了力量指关节绷出骇人的白色。齐铭咬着牙情绪激动可是声音压得很低“你知不知道药流很容易就大出血搞不好你会死你知道吗?你搞什么!”

“你放开我!”易遥提高声音吼道“你懂个屁!”

“你才懂个屁!我上网查过了!”齐铭压低声音吼回去两条浓黑的眉毛迅在眉心皱出明显的阴影狭长的眼睛变得通红。

易遥停止了挣扎任由齐铭抓着自己的手。

时间像是有着柔软肉垫的狮子般脚步轻盈从两人身边缓慢而过。易遥甚至恍惚地听到了秒针滴答的声音。只剩下手臂上传来疼痛的感觉在齐铭越来越大的力气里变得愈清晰起来。齐铭的眼睛湿润得像是要淌下水来他哆嗦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说出话来。

红绿灯像背景一样在两人的头顶上换来换去身边的车流人流像是嘈杂的河流。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易遥慢慢地从齐铭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

她揉了揉被抓出来的红色痕迹低下头轻轻地说:“那你说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说完她转身跨上车然后慢慢地消失在纷乱而嘈杂的滚滚人海里。

齐铭趴在自行车上用力弯下了嘴角。

地面上啪啪地掉下几滴水迹在柏油马路上渗透开来。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齐铭掏出手机看见电话是顾森湘打的。

齐铭接起电话说了声“喂”之后就小声哭起来。

2022/5/17 19: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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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14 楼
已经差不多更了一大半咯。。

2022/5/17 19: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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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楼
🐴催

2022/5/18 7:3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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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哥
16 楼
😍

2022/5/18 9:3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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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铁萌
17 楼
窒息了

2022/5/18 15: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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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l
18 楼
楼主暂时不能更新了,班主任最近查的严

2022/5/18 19:4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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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元
19 楼
快更新😱😱😱😱😱😱😱

2022/5/18 20: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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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20 楼
第二十六章

正文第二十六章 1o4

走进教室之后易遥就明显感觉到一种不同往日的兴奋的味道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直到自己打开笔袋是看到昨天记下的便条上面写着下午的科技观之行。

原来只需上上午的课整个下午的课都被参观科技馆的活动代替。易遥看着自己装满全天课本的沉甸甸的书包叹了口气。

刚坐下来就看到唐小米走进教室。易遥随便看了看就看到了她在校服外套下的另外一件外套校服裙子下面的另外一条裙子。

没必要为了一个科技馆的活动而费尽心机吧。易遥扯着嘴角不屑地笑了笑低头准备第一节课的课本。

课间操的时候易遥请了假跑去厕所检查了一下身体。现也没有什么感觉。没有出现血也没有出现剧痛。

易遥从厕所隔间出来站在洗手池面前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皮肤简直好得不像话。

回到教师坐了会儿空旷的教室只有易遥一个人。易遥想着早上吃下的药片到现在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有点怀疑是否有用。那么一丁点大小的药片居然就可以弄死一个胎儿易遥想着也觉得似乎并不是完全靠得住。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满满一个操场的人僵硬而整齐划一地朝着天空挥舞着胳膊。易遥觉得有点肚子饿了于是起身下楼去学校的小买部。

包子或者牛奶都显得太腻了易遥买了一个馒头和一瓶矿泉水然后慢慢地走回教室。

所有的学生都在操场上做课间操头顶的空间里从来没有改变过的那个毫无生气的女声拖长声音喊着节拍与激扬的音乐显得格外疏离。

走到一半的时候音乐结束了学生嘈杂的声音慢慢从远处传来像渐渐朝自己涌来的潮水一样越来越嘈杂。易遥从小路拐进那条通往教学楼的林阴大道汇进无数的学生人群里。

远远地看见齐铭走在前面背影在周围的女生里显得高大起来。顾森湘走在他的边上手里是齐铭的一件白色的外套。冬天里齐铭经常穿着的那件穿在身上的时候鼓鼓的像一只熊。不过却不知道是准备还给齐铭还是齐铭刚刚给她。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已经不会感觉冷了吧而且早上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齐铭有带这件衣服。所以应该是还给齐铭吧。

那又是什么时候借给顾森湘的呢?

易遥远远地走在后面无数的人群从她后面过她直到后来林**上易遥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远远看着齐铭侧过头看着顾森湘的侧面在无数的人群里变得格外清晰。像是被无数着光的细线描绘了轮廓的边缘泛出温柔的白光来。而他旁边的顾森湘正在眯着眼睛微微地笑着。不同与唐小米那样扩散着浓郁芳香的笑容而是真正干净的白色花朵。闻不到香气却可以清楚地知道是清新的味道。

像有一把锋利的刀片迅地在心脏表面极肤浅的地方突然划过几乎无法觉察的伤口也寻找不到血液或者痛觉。

同时想起的还有另外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易遥被吞下去的馒头噎住了喉咙食道和呼吸道像是突然被橡皮筋扎紧了一样连呼吸动不行。易遥拧开矿泉水的瓶子仰头喝了几大口水憋的通红的脸才慢慢地恢复苍白。别呛出的眼泪把视线弄得模糊一片。

易遥拧好盖子抬起头已经看不到齐铭和顾森湘的背影。易遥朝教室走去刚走了两步就突然朝道路边的花坛弯下腰剧烈呕吐起来。

胃被扯得痛刚刚吃下去的馒头变成白花花的面团从口腔里涌出来。这种恶心的感觉让易遥更加剧烈地呕吐起来。

后背和手心都开始冒出大量的冷汗来。

从腹部传来的痛觉像山谷里被反复激的回声渐渐变得震耳欲聋。有一把掉落在腹腔中的巨大锋利剪刀咔嚓咔嚓地迅开合着剪动起来。

恐惧像巨浪一样将易遥瞬间没顶而过。

1o5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老师吹出的口哨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操场上空。带着不长不短的回声让本来就空旷的操场显得更加萧索。

跑道周围开始长出无数细细的蒿草天空被风吹得只剩下一整片干净的蓝阳光没有丝毫阻挡地往下照耀。

晴朗世界里每一寸地面都像是被放大了千万倍再细小的枝节也可以在眼睛中清晰地聚焦投影。

如果从天空的视角看下来操场被分割为几个区域有一个区域的班级在踢球有一个区域的班级在1oo米直道上练习短跑而在沙坑边的空地处散落着几张墨绿色的大垫子穿着相同颜色运动服的学生在做着简单的柔韧体操。前滚翻或者跳跃前滚翻之类的。

一个足球跳了几下然后就径直滚进了草丛里人群里一片整齐的抱怨。随后一个男生从操场中央跑过去捡球。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变得很亮。

易遥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经过了之前的恐惧易遥也不敢再有任何剧烈的动作所以以“痛经”为理由想体育老师请了假。尽管眼下已经没有了任何不适的感觉一个小时之前像要把整个人撕开一样的剧痛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天永远是一个温暖的季节。气流被日光烘得出疲倦的暖意吹到脸上像洗完澡之后用吹风机吹着头。

易遥在明亮的光线里眯起眼于是就看到了踢球的那群人里穿着白色T恤的顾森西。他刚刚带丢了脚下的球看样子似乎有些懊恼不过随即又加跑进了人群。

易遥看着顾森西也没有叫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白色的T恤在强烈的光线下像一面反光的镜子一样。

易遥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面前自己的投影。风吹乱了几缕头衣领在风里立得很稳。

其实也并不是多么熟悉的人却还是微微地觉得心痛。但其实换过来想的话也还好是不太熟悉的人如果昨天遇见自己的是齐铭那么这种伤心应该放大十倍吧。不过假如真的是齐铭的话哪里会伤心呢可以很轻松地解释甚至不用解释他也可以知道一切。

易遥想着揉了揉眼睛。身边坐下来一个人。

大团热气扑向自己。

易遥回过头顾森西的侧面一半在光线下一半融进阴影里。汗水从他额头的刘海一颗一颗地滴下来。他扯着T恤的领口来回扇动着眉毛微微地皱在一起。

易遥把自己手中的矿泉水朝他递过去顾森西没说什么伸出手接过仰头咕嘟咕嘟喝光了里面的办瓶水。

易遥看着顾森西上下滚动的喉结把头埋进膝盖上的手心里哭了。

男生准备着体操练习女生在隔着不远的地方休息等待男生练后换它她们。

齐铭帮着老师把两床海面垫子叠在一起好进行更危险的动作练习。弯下腰拖垫子的时候听到班里同学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看见几个男生朝着一边努嘴不怀好意地笑着。齐铭回过头去看到站在边上的顾森湘。她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

在周围男生的起哄声里齐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朝顾森湘跑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顾森湘笑了笑说刚好看见你也在上体育课就拿瓶水过来。

齐铭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拧开盖子后递回给她然后把她手里另外一瓶拿过来拧开喝了两口。

顾森湘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问道擦汗吗?

齐铭脸微微红起来摆摆手连声说着不用了不用了。

低头讲了几局之后和对方挥了挥手又跑回来。

年轻的体育老师也忍不住调侃了几句齐铭也半开玩笑地回嘴说他“为师不尊”。于是班上的人嘻嘻哈哈地继续上课。

而本来应该注意到这一幕的唐小米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她望着坐在操场边上的易遥以及易遥边上那个五官清晰的百T恤男生表情在阳光里慢慢地消失了。

直到有几个女生走过来拉她去买水她才瞬间又恢复了美好如花的表情并且在其中一个女生指着远处的易遥说“她怎么不过来上课”的时候轻松地接了一句“她嘛当然要养身子咯”。

另外一个女生用尖尖的声音笑着说:“应该是痛经了吧嘻嘻。”

唐小米微微笑了笑说:“痛经?她倒希望呢。”

“恩?”尖声音有点疑惑并没有听懂唐小米的意思。

“没什么快买水去我要渴死了。”

第二十七章

正文第二十七章 1o6

“布告栏里贴出来的那个东西是真的?”顾森西眼睛望着操场的中央尽量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问道。

“假的。”易遥回过头去看他的侧脸。是比齐铭的清秀更深刻的侧面线条锐利到会让人觉得有点凶。

“那你跑去那种鬼地方做什么?”低低的声音尽力压制的语气没有怒。

“你要听吗?”易遥低下头来望着台阶前面空地上他和自己浓黑的影子。

“随便你”顾森西有点不耐烦挥了挥手没有继续说过了会儿他转过头来盯着易遥的脸认真地说“你说我想要听听看。”

世界上其实是存在着一种叫做相信的东西的。

有时候你会莫名其妙地相信一个你并不熟悉的人。你会告诉他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这些事情你连你身边最好的死党也没有告诉过。

有时候你也会莫名其妙地不相信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的人哪怕你们曾经一起分享并且守护了无数个秘密但是在那样的时候你看着他的脸你不相信他。

我们活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被其中如同圆周率一样从不重复也毫无规则的事情拉扯着朝世界尽头盲目地跋涉而去。

曾经你相信我是那样的抗脏与不堪。

就像曾经的他相信我是一个廉价的婊子。

我就是这样生活在如同圆周率般复杂而变化莫测的世界里。

慢慢地度过了自己的人生。

其实很多时候我连自己都从来没有相信过。

春天把所有的种子催生着从土壤里萌出来。其实即将破土而出的还有很多很多我们从来未曾想过的东西。

它们移动在我们的视线之外却深深地扎根在我们世界的中心。

1o7

谁的?”顾森西的声音很含糊闷闷地从胸腔里出来。

“什么?”

“我说那孩子谁的?”顾森西抬高了音调凶着表情吼过去。

“以前认识的一个男孩子。”易遥低着头脸上是烧一样滚烫的感觉。

“挺操蛋的那男的。”顾森西站起来把手里的空矿泉水评朝操场边缘的草地用力仍过去。瓶子消失在一片起伏的蒿草中。

易遥抬起头看见顾森西因为叹气而起伏的胸膛。

眼泪又啪啪地掉在脚下白色的水泥地上。

“那布告栏又是怎么回事?”顾森西回过头来。

“不知道可能是唐小米做的吧她一直很讨厌我。但那张病历单上的字也不是她的她的字写得好看很多”易遥用手擦掉眼角的眼泪“不过也说不准可能她叫别人代写的也不一定。”

“有可能上次说你一百块一次那个事情也是她告诉我的啊。”

顾森西重新坐下来两条长腿朝前面兀自伸展着。“不过她干嘛那么讨厌你?”

“因为她喜欢齐铭而她以为齐铭喜欢我。”

“哪个是齐铭?”顾森西朝易遥班级上课的那堆人里望过去。”

“站在老师边上帮老师即记录的那个。”易遥伸出手在顾森西眼睛前面站着远处的齐铭。

“哦我见过他”顾森西斜着嘴角笑起来“眉清目秀的我姐姐认识他的。你们这种女生都喜欢这种男的。”顾森西不屑地笑起来。

易遥刚要说什么顾森西就站起来拍拍裤子“我差不多下课啦以后聊。”然后就朝着操场中央的人群里跑去百T恤被风吹得鼓起来像要出哗哗的声音。他抬起袖子也不知道是擦了擦额头还是眼睛然后飞快地冲进了踢球的人群里成为一个小小的白点和其他无数个微笑的白色人影难以分辨。

1o8

午饭的时候易遥也没有和齐铭在一起。其实也不是刻意不和他在一起只是体育课结束的时候齐铭帮着老师把用好的海绵垫子收回体育用品储藏室之后就没有碰见他而且他也没有短信叫自己一起。

所以易遥一个人排在食堂的队伍里。

排出的长龙朝前面缓慢地前进着。

易遥回过头去看到旁边一行在自己的前面唐小米扎在脑后的蝴蝶结。易遥本来想转过头但正好唐小米回过头来和后面的另外的女生打招呼余光看到了独自站在队伍里面的易遥。

唐小米上下大量了几下易遥然后扬起眉毛“喂今天怎么一个人呢?”

1o9

出时间是下午一点半。

整个年级的学生黑压压地挤在学校门口6续有学校的专车开到门口来把一群一群的学生载去科技馆。

易遥班级人多一辆车坐不下剩下的小部分人和别的班级的人挤一起。

易遥就是剩下的小部分人。

齐铭作为班长跟着上一辆车走了走的时候打开窗户拿出受机对易遥晃了晃说:“到那边短信一起。”易遥点了点头。车开走后收回目光就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唐小米。作为副班长她必然要负责自己在内的这少数人的车辆。

唐小米冲她“喂”了一声然后接着说:“我帮你选个靠窗的位置好吧?吐起来方便一点哦。”

易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没有说话就那样毫不示弱地看着有一种“你继续啊”的感觉。

“别误会我只是怕你晕车”唐小米也不是省油的灯“没别的意思。”

那些巨大的花瓣像一张张黑色的丝绸一样缠绕过来裹进全身放肆而强烈的香气像舌头一样在身上舔来舔去。易遥差点又想吐了。尽力忍了忍没有表现在脸上。

但唐小米的目光在那千分之一秒里清晰地聚了焦。她笑颜如花地说:“你看我说吧。”

上车之后易遥找了个最后的座位坐下来。然后把外套盖在自己头上睡觉。

车颠簸着出了。从浦西经过隧道然后朝世纪公园的方向开过去。道路两边的建筑从低矮的老旧公房和昏暗的弄堂慢慢变成无数的摩天大楼。

从大连隧道钻出地面金茂大厦的顶端在阳光的照耀下出近乎让人觉得虚假的强光来。

旁边的环球金融中心顶上支着两座巨大的吊臂好像离奠基仪式也没有多少过去多就的时间而眼下也已经逼近了金茂的高度。

再过些时候就会成为上海新的第一高楼了吧。

经过了小6家嘴后摩天大楼渐渐减少。车窗外的阳光照在脸上烫出一股让人困倦的温度。易遥脱下外套扯过来盖住脸。

外套留下的缝隙里依然可以看见车内的情形。易遥在衣服下面睁开眼睛透过缝隙看着前面无数黑色的后脑勺。看了一会了有点困于是闭上眼睛打算睡觉。而这个时候刚好听到前面几个另外班级的女生小声的谈论虽然听不清楚讲了什么但是“一百块”和“睡觉”这样的字眼却清晰地漏进耳朵里来。易遥睁开眼睛看见前面两个女生正在回过头来朝自己指指点点。

而在那两个女生座位的斜前方唐小米眉飞色舞的脸庞散着兴奋的光芒。

易遥把外套从头上扯下来站起来慢慢朝前面走过去走到那两个女生的面前停下来伸出手指着其中一个女生的鼻子说:“你嘴巴再这么不干净我就把它撕得缝也缝不起来。”

那女生吓得朝座位里一缩“你想干嘛。”

易遥轻轻笑了笑说:“想让你嘴巴干净些我左最后面都闻到冲天的臭味。”

唐小米刷地站起来厉声说:“易遥你这是干什么?”

易遥转过身把手指到唐小米鼻尖上“你也一样。”

唐小米气得咬紧牙齿腮帮上的咬肌肉变成很大一块。

唐小米生气之后脸涨得通红却也不太好当着两个班的人作。

倒是她后面的一个戴眼睛的男的站起来说:“欺负我们班的女生?你算老几啊?”

易遥看了看他凹下去的脸颊瘦得像一只蟑螂一样不屑地笑了笑说:“你还是坐下吧。”

说完转身朝车后的座位走去。

那男的被易遥说得有点气结坐下来小声说了句“校长什么呀陪人睡的烂婊子”。

正在走回车后的易遥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径直走到那男生面前用力地抬起手一耳光抽了下去。

无个手指的红印迅从男生脸上浮现起来接着半张脸就肿了起来。易遥根本就没打算轻轻扇他。

在经过那男生的三秒钟错愕和全车的寂静之后他愤怒地站起来抡起拳头朝易遥脸上砸过去。

“**你妈逼!”

2022/5/19 10:2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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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21 楼
第二十八章

正文第二十八章 11o

齐铭听到后面的刹车声的时候把头探出窗户看见易遥做的后面那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齐铭皱着眉毛也只能看清楚车厢内乱糟糟移动的人影。

估计出了什么故障吧。齐铭缩回身子摸出手机给易遥打电话。

电话一直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齐铭挂断了之后准备一个信息过去问问怎么车停下来了正好写到一半手机没电了屏幕变成一片白色然后手机出“嘀嘀”几声警告之后就彻底切掉了电源。

齐铭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书包里回过头去身后的那辆车已经看不见了。

左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齐铭抬起手揉了揉然后闭上眼靠着车窗玻璃睡了。

窗外明亮的阳光烫在眼皮上。

很多游动的光点在红色的视网膜上交错移动着。

渐渐醒了过去。

于是也就没有听见来自某种地方呼喊的声音。

你没有听见吧?

可是我真的曾经呐喊过。

111

有时候会觉得所有的声响都是一种很随机的感觉。

有时候你在熟睡中也听得见窗外细小的雨声但有时候你只是浅浅地浮在梦的表层但是窗外台风登6时滚滚而过的响雷也没有把你拉出梦的层面。

所有的声响都借助着介质传播而更远的地方。固体、液体、气体每时每刻都在传递着各种各样反复杂乱的声波。叹气声鸟语声洒水车的嘀嘀声上课铃声花朵绽放和凋谢的声音一棵树轰然锯倒的声音海浪拍打进耳朵的声音。

物理课上曾经讲过月球上没有空气所以连声音也没办法传播。无论是踢飞了一块小石子还是有陨石撞击到月球表面砸出巨大的坑洞飞沙走石地裂天崩一切都依然是无声的静默画面。像深夜被按掉静音的电视机茫茫碌碌却很安静的样子。

如果月球上居住着两个人那么就算他们面对面也无法听见彼此的声音吧。是徒劳地张着口还是一直悲伤地比划着手语呢?

其实这样的感觉我都懂。

因为我也曾经在离你很近很近的地方呐喊过。

然后你在我的呐喊声里朝着前面的方向慢慢离我远去。

也是因为没有介质吧。

连接着我们的介质。可以把我的声音传递进你身体的介质。

112

车厢里的嘈杂让顾森西一直皱紧眉头。

耳朵里像是铁盒子里被撒进了一把玻璃珠乒乒乓乓地撞来撞去。

男生讨论的话题无非是火影和死神动画分别追到了第几集最近网上布了ps3的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

身后的女生所谈论的话题更是肤浅到了某种程度。一群拙劣地模仿日剧里夸张的说话口气的女生聚拢在一起用动画片和偶像剧里的表情动作彼此交谈做作地出惊讶的”欸”的声音。

顾森西听了有点反胃。

干脆直接滚去做日本人好了。别在中国呆着。

而现在她们正聚拢在一个拿着mp4的女生周围看最新一期的《少年俱乐部》。连续不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卡哇依卡哇依“的叫喊声让顾森西想伸手去掐住她们的脖子让她们闭嘴。

最切最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一副做作的样子。连听到对方的一句”昨天买了新的草莓夹“也会像看见恐龙在踢足球一样出一声又尖又长的“欸——”

顾森西用手指揉着皱了大半天的眉头。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爆了。他站起来扭过身冲着身后的那群女生吼过去:“你们小声点!叫得我头都要裂了!”

拿mp4的那个女生抬起头来不屑地笑笑说:“你在这里抖什么抖呀不就是经常在学校外面打架嘛做啥?你要打我啊?你来试试看啊小瘪三。”

顾森西“嗤”了一声转过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十三点。”他翻了翻自己的书包掏出上次踢球膝盖受伤时从医务室拿的一团棉花撕开揉成两团塞进了耳朵里。

然后抱着胳膊把身子坐低一点仰躺着看外面的风景。

已经开到了不繁华的区域。

但是依然是宽阔的八车道。和浦西那边细得像是水管一样的马路不同浦东的每一条马路都显得无比宽阔。但这样的开阔让四周都显得冷清。

顾森西一直都觉得浦东像科幻电影里那种荒芜人烟的现代工业城市。偶尔有一两个人从宽阔的马路上穿过走进摩天大楼的阴影里。

正想着远处慢慢地走过来一个人影。

顾森西再仔细看了看就“噌”地站起来冲到司机位置大声叫司机停车。

113

顾森西还没等车门完全打开跳了下车易遥只顾着低头走路突然看见自己面前自己面前出现的人影时也吓了一跳。等看清楚了是顾森西后易遥松了口气“你搞什么啊。”

顾森西看着易遥肿起来的太阳穴紫色的淤血有差不多一枚硬币那么大不由得急了“我才是问你搞什么!你和人打架了?”

易遥也没说话只是一直用手揉着额头。

身后车上的人开始催促起来司机也按了几声尖锐的喇叭。顾森西拉着易遥“走上我们班的车。”

易遥甩开顾森西的手朝后面退了退“不要了我要回家。”

顾森西转过头不耐烦地说:“你这样子回什么家上来!”说完一把拉着易遥上了车。

易遥硬着胳膊整个人不由分说地被拖了上去。

顾森西叫自己身边的同学换去了别的空着的座位然后让易遥坐在自己边上。

顾森西看着身边头被扯得散下来的易遥额头上靠近太阳穴的地方肿起来一大块淤青叹了口气然后从书包里掏出跌打用的药油。

“你随身带这个?”易遥看了看瓶子有点吃惊随即有点嘲笑“你到是做好随时打架的准备了。”

“你就别废话了。”顾森西眉心皱成一团他把瓶子拧开来倒出一点在手心里然后两只手并在一起飞快地来回搓着。

易遥刚想说什么就被顾森西扳过脸去“别动。”

一双滚烫的手轻轻地覆盖在肿起来的地方。刚刚还在出胀痛的眼角现在被烫的手心覆盖着。温度从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流淌进来像是刷刷刷流蹿进身体的热流。

顾森西看着易遥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过了会顾森西感觉到手心里淌出更加滚烫的眼泪来。

顾森西拿开手凝神看了看低沉的声音小声地问痛啊?

易遥咬着下嘴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声不响地沉默着只是眼泪像豆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顾森西有点不知所措拧好瓶盖坐在边上也没有说话。

窗外整齐的鸽子笼一样的房子刷刷地朝后面倒退而去。

身后有几个多嘴的女生在说一些有的没的顾森西听了一会然后转过身把装瓶子的那个纸盒用里砸过去啪的一声砸在女生旁边的车窗上。

女生扯开架势想要开骂看到顾森西一张白森森的脸上张了张口有点胆怯地重新坐了下来。易遥低着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手放在座位的下面用力抠着一块突起来的油漆。

114

科技馆外面的空地上停了七八辆工车而且后面6续还有车子开过来。都是学校的学生。

密密麻麻的人挤在科技馆的门口嘈杂的声音汇聚拢来让人觉得是一群骚动而疯狂的蝗虫。

齐铭等车子停稳后下车来朝车子驶来的方向张望着等了一会看见了开过来的大巴士。车上的人6续地下来然后就加入了人群把嘈杂的人群变得更加嘈杂。

直到最后一个人走下车子齐铭也没有看见易遥。

唐小米下了车正准备招呼着大家和前面一辆车上的同学汇合就看靠穿着白衬衣的齐铭朝自己跑过来阳光下修长的身影轮廓清晰的五官让唐小米心跳加快了好多。

齐铭站在她的面前低下头开微笑地打了下招呼唐小米也优雅地笑着说“你们先到了哦”。齐铭点点头说:“恩。”然后他朝空荡荡的巴士里最后又张望了一下问唐小米:“看见易遥了么?”

唐小米灿烂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有点变得僵硬随即很自然地撩了聊头说:“易遥半路下车回家去了。”

“回家?”齐铭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打看到漆黑的屏幕才想起手机没电了。“那个”齐铭对唐小米扬了扬手机“你手机里有易遥的电话吗?”

“没有哦”唐小米抱歉地笑了笑“她从来不和班里同学来往吧。”

齐铭低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谢谢你。我们带同学进去吧。”

“恩。”

115

顾森西和易遥下车后拥挤在科技馆门口的学生已经进去了一大半四下也变得稍微安静了一点。只是依然偶尔会有女生细嗓门的尖叫或者笑声在科技馆门口那个像是被陨石砸出来的巨大的凹地里来回震动着。

顾森西揉揉耳朵一脸反感的表情。

凹陷处放着浑天仪的雕塑。

几条龙静静地盘在镂空的球体上。后面是巨大的像是来自未来的玻璃建筑。

科技馆高大得有点不近人情冷漠而难以接近感觉。

这是科技馆建成以来易遥第一次真正地走进来参观。以前经常会从外面经过是看到这座全玻璃的巨大弧形建筑。而现在真的站在里面的时候每一层的空间就几乎有学校五层教学楼那么高。易遥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

“你以前来过吗?”顾森西站在易遥边上顺着易遥的目光抬起头。

“没有第一次来。”

“我也是”顾森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走吧买票去。”

“买什么?”易遥显得有些疑惑“学校不是过参观票了吗?”

“我是说看电影”顾森西抬起头手易遥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边的那些电影一起去吧。”

那边的电子牌上“球幕电影”、“4d影院”、“Imax巨幕影院”等种类繁多的名字吸引着无数的人在购票窗口前面排队。易遥又把目光看向那些价目表:《海底火山》4o元《回到白垩纪》6o元《昆虫总动员》4o元《级赛车手》4o元。

看完后易遥摇了摇头笑了笑说:“我不要看。”但其实真正原因是因为“没那么多钱”不过也不太方便说得出口。

顾森西回过头去看着电子屏一副非常想看的样子回过头开看了看易遥“你真不想看?”易遥再次肯定地摆了摆手。顾森西说:“那我去看了。”说完朝买票的窗口走过去。

易遥摸出他“你在哪儿”。过了半天没有得到答复。于是易遥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听到手机里“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

挂上电话抬起头顾森西站在自己面前他递过来两张电影票《海底火山》。

易遥抬起头望着顾森西顾森西没等她开口就抬了抬眉毛“不喜欢也没办法了只剩下这个了。其实我是想看恐龙的霸王——”顺手就学了狰狞的样子等到看到易遥脸上的怪表情顾森西赶紧停下来有点尴尬好像确实太幼稚了“呵呵……”

第二十九章

正文第二十九章 116

易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电影院。

其实准确地说也只是很小的时候才有去电影院的经历长大了之后就几乎没有再去过了。除了偶尔学校回组织在多功能放映厅里播放一些让人昏昏欲睡的科教电影之外长大以后易遥几乎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去电影院看过电影。

而眼前的这一个就算是在电视里或者诡异荒诞的想象中也没有看到过。

粉红色的荧幕。

整个电影院被放进一个巨大的粉红色的球体内部。

柔和得近乎可爱的粉红色光线把里面的没一个人都笼罩得很好看。

很多学生掏出手机对着头顶的粉红色圆弧穹顶拍照。依然是听到了“卡哇依卡哇依”的声音。同样一定也会看到的是对着手机镜头嘟起来装可爱的嘴。

顾森西拿着手中的票然后寻找自然地搭在易遥的肩膀上在身后慢慢地推着易遥朝前移动沿路已经入座的人的脚纷纷收进座位底下顾森西点着头抱歉地一路叫“借过”走过去。

易遥突然冒出个念头有点想回过头去看看顾森西现在的样子。但是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太多自然如果自己转过头来未免有点太亲热了。

2号和4号在正中间。仰起头正好看到穹顶的中心。像是经度纬度的白色线条聚拢在那一个点上。

易遥低下头来正好看到身边顾森西仰望着穹顶的侧脸粉红色的光线下就像是一个陶瓷做成的干净少年一样。

周围光线渐渐暗下来一片整齐的兴奋的声音然后随着音乐响起来慢慢小了下去。周围安静一片粉红色的穹顶变成一片目光穿透不过的黑暗。

电影进行了几分钟后门口一束光电筒的光弱弱地在巨大的空间里亮起来两个人慢慢朝里面走应该是迟到了的人吧。电影几乎都是深海里黑暗的场景所以也没有光线看不清楚是谁。只是依稀分辨出一前一后两个人慢慢朝座位上走。

荧幕上突然爆炸出一片巨大的红光海底火山剧烈喷蒸汽形成巨大水泡汹涌着朝水面翻腾上去。整个大海像煮开了一般。

在突然亮起的红光里齐铭白色的衬衣从黑暗中清晰地浮现出来顾森湘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终于找到了位置坐下来。

顾森西顺着易遥的目光看过去也没有什么不由得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看什么呢?”

“看电影啊”易遥回头有点不屑“还能看什么?”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有时候觉得真别扭。

117

真正进来之后,才会觉得科技馆简直大得有点可怕了。

看完电影出来之后易遥和顾森西开始随着慢慢移动着的人流参观各个展厅。

从最开始的热带雨林然后一层一层地往上走。

走到“地壳的秘密”那一个展厅的时候易遥觉得有点累了。步子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靠着墙壁停下来。不过顾森西倒是觉得很感兴趣。好像男生对于“古代地壳变化”和“冰晶的形成与展”都比女生的兴趣来得浓厚。

甚至在那个用简陋的灯光和音效构造起来的“火山喷模拟装置”前面顾森西也是瞪着他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小声地说着:“哦——厉害!”而且看得出他还紧握拳头很激动。真是有点以外。这应该算是这个平日学校里冷酷叛逆的问题学生“另类的一面”吧。

顾森西回过头看见停下来的易遥于是转身走回来“怎么啦?”

易遥摆摆手也没答话靠着墙壁继续休息。

顾森西似乎也有点累了于是也没说话走到易遥旁边两个手肘后撑着栏杆呆。

两个人前面一点的地方聚集着大概二十几个人。顾森西跑到前面去看了一下然后回来对易遥说:“前面是地震体验馆哎!”

易遥:“然后呢?”

顾森西明显很兴奋:“然后你就不想去体验一下吗?”

似乎一次只能容纳四十个人进行体验。

所有的人进入一个宽敞的电梯里头顶是激光刷刷闪过的光线模拟着飞的下降感。电梯广播里的女声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说着“各位旅客欢迎乘坐时光机我们现在在地下四千米的地方”。易遥想时光机不是野比康夫家的抽屉么。还在想着电梯门就咣当一声打开了。

出乎易遥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地震体验馆模拟得挺像回事的。

四十个人沿着一条散着硫磺味道的在广播里称为“废弃的矿坑”的隧道往前走着灯光水汽嶙峋的矿石采矿的机器其实已经可以算作真实的类似电影般的体验了吧。而且鼻子里还有清晰的硫磺味道。

走到一个铁索桥中间的时候好像前面路被堵死了的样子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周围也没有光线连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的脸也没有办法看得清楚。

易遥把眼睛睁得很大也没办法看清楚顾森西站在哪里。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易遥的手轻轻地把衣角捏起来。

“我在这里呢。”

黑暗里自己头顶处的地方响起来的低沉而温柔的声音。

“没事的。”

更低沉的更温柔的声音。像哄小孩的声音一样。

易遥还没来得及回话脚下的地面就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整个铁索桥开始左右摇摆黑暗里小声的惊呼此起彼伏。不时有一道一道强光像闪电一样炸开来头顶的岩石层崩裂的声音就像是贴着头皮滚动的巨大闷雷。

易遥一个踉跄重心不稳朝边上一倒慌乱中突然抓住了一双有力的手。

易遥抬起头顾森西轮廓分明的侧脸在突然闪现的强光里定格。有些被小心掩饰着的慌张但更多的是坚定的表情。

易遥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就开始了更加剧烈的地震。

一声响亮的尖叫声从前面传来易遥抬起头在突然被闪光照亮的黑暗空间里顾森湘长长的头从齐铭的胸口散下来。

顾森湘把脸埋在齐铭的胸口上手抓着齐铭肩膀的衣服用力得指关节全部白。

而于之形成对比的是齐铭放在顾森湘背后的手手指平静却依然有力量。它们安静地贴在她抖的背上。

地震是在一瞬间就停止的。

灯光四下亮起。周围是人们此起彼伏的劫后余生的叹息声。

亮如白昼的空间里齐铭和顾森湘安静地拥抱着。

就像所有好莱坞的灾难电影里劫后余生的男女主角一定都会这样拥抱着直到亮起电影院里的顶灯浮起煽情的主题曲工作人员拉开安全出口的大门。

甚至连渐渐走出矿坑的人群都像是电影院散场时的观众。

天时地利人和烘托着这样安静的画面。

118

在很小的时候易遥还记得刚刚上完自然课后就拿着家里的放大镜在弄堂的墙边上借着阳光在地面上凝集出那个被老师叫做“焦点”的光斑。

墙角的一只瓢虫慢慢地爬动着。

易遥移动着光斑去追那只瓢虫。瓢虫受到惊吓于是立马把身体翻过来装死。

易遥把明亮的光斑照在瓢虫暴露出来的腹部上过了一会儿就从腹部流出来亮亮的油来之后就冒起了几缕白烟瓢虫挣扎了几下就变成了一颗焦黑的黑色小硬块。

易遥手一软放大镜掉在了地上。

那个场景成为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易遥的噩梦。

直到现在易遥都觉得所谓的焦点都是有两种意思的。

一种是被大家关注着的在实现聚焦的最中心的地方是所谓的焦点。

就像是那一天黑暗中彼此拥抱着的顾森湘和齐铭在灯光四下亮起的瞬间他们是人群里的焦点。

而一种就是一直被灼烧着最后化成焦碳的地方也是所谓的焦点。

就像是现在的自己。

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明亮光斑笼罩着各种各样的光线聚拢在一起定定地照射着心脏上某一处被标记的地方一动不动的光线像是细细长长的针扎在某一个地方。

天空里的那面巨大的凹透镜。

阳光被迅聚拢变形成为一个锥形一样的漏斗。

圆形光斑照耀着平静的湖面。那个被叫做焦点的地方慢慢地起了波澜。

终于翻涌沸腾的湖水化作了缕缕涌散开来的白汽消失在炙热的空气里。

连同那种微妙的介质。也一起消失了。

那种连接着你我的介质。那种曾经一直牢牢地把你拉拢在我身边的介质。

化成了翻涌的白汽。

119

第二天早上依然是吃着那两种药片。

放下水杯的时候易遥甚至有点滑稽地觉得自己像是在服那种武侠小说里的慢性毒药。每天的那个时辰服下连服数日则暴毙身亡。

之不过死的不是自己而已。

12o

中午吃饭的时候本来是易遥自己一个人。

刚坐下来就远远听到有人小声叫自己的名字。

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

齐铭坐下来看了看易遥碗里仅有的几片素菜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吃不下东西么?”

易遥点点头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青菜。

“那里没有不舒服?”齐铭脸上的表情很关切。“我是说……吃了那个药之后。”

易遥摇摇头说没有。

其实也的确没有。从昨天到现在除了在走回教室的路上那突如其来的刀绞一样的剧痛之外几乎就没有任何的感觉。

但易遥刚刚说完没有之后就像是遭报应一样胃里突然一阵恶心。

易遥捂着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纸巾两张电影票从口袋里掉出来。

“昨天你也去看那个球幕啦?”

“穷人就不能看电影么?”易遥把嘴里的酸水吐掉不冷不热地说。

“你说什么呢!”齐铭有点不高兴。

话说出口后易遥也觉得过分了些。于是口气软了下来找了个台阶下“看了看的《海底火山》。”

齐铭脸色变得好看些他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掏出两张电影票看了看票根说:“我们看的是同一场哎/不过我迟到了。开头讲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科学家本来觉得不应该有生物出现的地方其实却有着很多的生物屏幕上看好像是一些虾子吧都会有神奇的生物存活下来。”

易遥说完看了看齐铭“就这样。”

“哦。”齐铭点点头用筷子夹了口菜送进嘴里。

“其实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迟到多久开场一两分钟而已所以不会错过什么。”

“恩。”齐铭低头吃饭。过了好一会儿齐铭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盯着易遥的脸问:“你看到我进场的?”

易遥点点头说:“是啊。”

2022/5/19 10:2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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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楼
第三十章

正文第三十章 121

四周是完全而彻底的黑暗。

没有日。没有月。没有光。没有灯。没有萤。没有烛。

没有任何可以产生光线的东西。

从头顶球幕上笼罩下来的庞大的黑暗。以及在耳旁持续拍打的近在咫尺的水声。

汩汩的气泡翻涌的声音。窸窸窣窣不知来处的声音。

突然亮起的光束笔直地刺破黑暗.

当潜水艇的探照灯把强光投向这深深的海沟最底层的时候那些一直被掩埋着的真相才清晰地浮现出来。

冒着泡的火红滚烫的岩石即使在冰冷的海水里依然是着暗暗的红色。

喷出的岩浆流动越来越缓慢渐渐凝固成黑色的熔岩。

在上面蠕动着的白色的细管是无数的管虫。

还有在岩石上迅移动着的白色海虾。它们的壳被滚烫的海水煮的通红。甚至有很多的脚也被烫得残缺不全。

它们忙碌地移动着捕捉着蕴含大量硫磺酸的有毒的海水中可以吸食的养分。

这样恶劣的环境里。

却有这样蓬勃的生机。

122

是不是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里都依然有生物可以活下去呢?

无论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被硫酸腐蚀被开水煎煮都依然可以活下去呢?

那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痛苦呢?

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吗?

123

四张电影票安静地被摆在桌子上。

如果这四张票根被一直小心地保存着。那么无论时光在记忆里如何篡改无论岁月在皮肤上如何雕刻但是这四张票根所定义出的某一段时空却永恒地存在着。

在某一个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光线和音乐。

无论是我和他还是她和你我们都曾经在一个一模一样的环境里被笼罩在一个粉红色的温柔的球幕之下。

唯一不同的只是我和他并排在一起。你和她并排在一起。

这像不像是所有青春电影里都会出现的场景?

连最深最深的海底都有着翻涌的气泡不断冲向水面。不断翻涌上升的白汽。连续而永恒地消失着。

那些我埋藏在最最深处那些我最最小心保护的连接你我的介质。连续而永恒地消失着。

连躲进暗无天日的海底也逃脱不了。

还挣扎什么呢。

124

齐铭吃完了一碗饭起身去窗口再盛一碗。

易遥望着他的背影眼睛湿润得像一面广阔的湖。

齐铭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易遥低下头看了看屏幕就再也没办法把目光移动开来。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是:湘湘。

不是顾森湘。

是湘湘。

易遥抓起手机按了挂断。然后迅拨了自己的号码。

在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的同时易遥看见了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名字:易遥。

不是遥遥。

是易遥。

尽管连自己也会觉得遥遥这个名字恶心。可是恶心总是要比伤心好吧。

易遥挂断了打给自己的电话抬起头看到齐铭。

易遥把手机递给他“刚顾森湘打你电话响了一会就挂了。”

齐铭把手机拿过来拨通了顾森湘的号码。

“喂你找我啊?”齐铭对着电话说话顺手把饭盒放到桌上。

“你干嘛挂我电话啊?”电话里传来声音。

齐铭回过头看了看易遥然后对电话里的人说:“哦不小心按错了。我先吃饭等下打给你。”

挂掉电话之后齐铭一声不响地开始埋头吃饭。

易遥站起来盖上盒饭走了。

齐铭也没抬头继续朝嘴里扒进了口饭。

易遥走出食堂抬起袖子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一脸平静地走回了教室。

125

那种不安的感觉在内心里持续地放大着。

该怎么去解释这种不按呢?

不安全。不安分。不安稳。不安静。不安宁。不安心。

身体里像是被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着时间分秒地流逝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身体里跳动着。格外清晰地敲打在耳膜上。对于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到来的爆炸所产生的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世界就会崩裂成碎片或者尘埃。

其实身体里真的是有一颗炸弹的。不过马上就要拆除了。

但是电影里拆除炸弹的时候剪下导线的时候通常回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时间停止炸弹被卸下身体;另一种是在剪掉的当下轰然一声巨响然后粉身碎骨。

易遥躺在床上听着身体里滴答滴答的声音安静地流着眼泪。

齐铭埋头吃饭的沉默的样子在中午暴烈的阳光里变成漆黑一片的剪影。

126

这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易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林华凤坐在桌子边喝粥的时候出了一两声叹息来。

易遥皱了皱眉本来没想问后来还是问出了口:“妈你怎么了?”

林华凤放下碗脸色很白。她揉了揉胸口说:“人不舒服我看我是烧了。你今天别去学校了陪我去一下医院吧我等下打电话给你老师帮你请个假。”

易遥点点头然后继续喝粥喝了两口突然猛地抬起头来说:“今天不行。”

林华凤本来苍白而虚弱的脸突然变得红她吸了口气:“你说什么?”

“今天不行。”易遥咬了咬嘴唇把筷子放下来也不敢抬起眼睛看她顿了顿又说“要么我陪你到医院然后我再去上课。”

“你就是恨不得我早点死!我死了你好去找那个该死的男的!”林华凤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头蓬乱地顶在头上。

“你不要借题挥”易遥平静地说“我是今天有考试。”想了想易遥有说:“话又说回来出门走几分钟就是医院我上次烧的时候不是一样被你叫去买米吗?那二十斤重的大祝也皇且谎映锌富乩础?

话没说完林华凤一把扯过易遥的头抄起筷子就啪啪地在易遥头顶上打下去“你逼嘴会讲!我叫你会讲!”

易遥噌地站起来顺手抢过林华凤受里的筷子朝地上一扔“你什么疯?你有力气打我你怎么没力气走到医院去?你喝杯热水去床上躺着吧!”

易遥扯过沙上的书包走到门口伸手拉开大门“我上午考试完就回来接你去医院我下午请假陪你。”

说完易遥关上门背影小时在弄堂里。

林华凤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把碗收进厨房。

刚走进厨房门的时候脚下的硬塑料拖鞋踩在地砖上一滑整个人朝前面重重地摔下去。

瓷碗摔碎的声音以及两只手压在瓷碗碎片上被割破时林华凤的尖叫声在清晨的弄堂里短短地回响了一下就迅消失了。

127

易遥走进弄堂口的时候看见了跨在自行车上等自己的齐铭他看见易遥走过来就顺过背后的书包掏出一袋牛奶。

易遥摇了摇头“我真的不喝你自己喝吧。”

齐铭一抬手把牛奶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你什么神经!”

齐铭扭过头木着一张脸跨上车子“走吧去学校。”

易遥转身把自行车转朝另一个方向“你先走吧我不去学校。”

“你去哪儿?”齐铭转过身来拉住易遥的车座。

“打胎!”易遥丢下两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128

易遥大概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一个护士。她取下口罩看了看易遥递过来的病历然后问她:“今天的最后一次药吃了吗?”

易遥摇摇头。

护士转身走进房间里面过了会拿着一个搪瓷的茶盅出来递给易遥说:“那现在吃。”

易遥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次的药片然后捧着那个杯口已经掉了好多块瓷的茶盅喝了几大口水。

护士看了看表在病历上写了个时间然后对易遥说了句“等着痛了就叫我”之后就转身有走进房间里去了。

易遥探过身从门缝里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把脚跷在桌面上拿着一瓶鲜红的指甲油小心地涂抹着。

易遥忐忑不安地坐在昏暗的走廊里。

那种定时炸弹滴答滴答的声音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易遥用手抓着胸口的衣服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顾森西在易遥的教室门口张望了很久没有现易遥看见坐在教室里看书的齐铭于是扯着嗓子叫起他的名字来。

齐铭走到教室门口顾森西问他:“易遥呢?”

“生病了没来上课”齐铭看了看顾森西说“在家休息呢。”说完就转身走回座位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门口唐小米的声音:“休息什么啊早上来上学的路上还看见她生龙活虎地骑自行车朝医院跑。”

齐铭回过头正好看见唐小米意味深长的笑“那个医院。”

顾森西看了看唐小米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齐铭走到唐小米面前低下头看着唐小米“你不要乱讲。”

唐小米抬起头:“我讲错了什么吗?生病了是该去医院啊在家呆着多不好。只听过养身子但没听过养病的把‘病’养得越来越大怎么得了!”

说完撩了撩头走进教室去了。

齐铭站在教室门口觉得全身麻。

就像是看见满地毛毛虫一样的全身麻的感觉。

第三十一章

正文第三十一章 129

易遥掏出口袋里正在振动的手机翻开盖子看见顾森西的短信:你又去那里干嘛!!!

连着三个感叹号。

易遥想了想打了四个字“你别管了”就了回去。看见信息送成功之后就退出了画面。

安静的待机屏幕上一条齐铭的信息也没有。

易遥把电源按钮按了下去过了几秒钟屏幕就漆黑一片了。易遥把手机丢进包里的时候隐隐地感觉到了腹腔传来的阵痛。

“阿姨我觉得……肚子痛了。”易遥站在门口冲着里面还在涂指甲油的护士说。

护士回过头来看了看易遥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还剩三根没有涂完的手指于是对易遥说:“才刚开始再等会儿。还有谁是你阿姨?乱叫什么呀!”

易遥重新坐回长椅上腹腔里的阵痛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往上涨。

又过了十分钟易遥重新站在门口叫着“护士小姐”。

护士涂完最后一根指甲回过头来看看易遥满头细密的汗水于是起身从玻璃柜里拿出一个小便盆一样的东西递给易遥“拿着去厕所接着所有拉出来的东西都接在里面等下拿给我看好知道有没有流干净。”

之后她顿了一顿说:“没有流干净的话要清宫的。”

易遥什么都没说低头接过那个白色的搪瓷便盆转身朝厕所走去。

易遥做在马桶上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拿着便盆接在下面。

易遥满头大汗嘴唇被咬得没有一丝血色。

像是有一只钢铁的尖爪伸进自己的身体然后抓着五脏六腑一起活生生地往身体外面扯那种像要把头皮撕开来的剧痛在身体里来回爆炸着。

一阵接一阵永远没有尽头的剧痛。

像来回的海浪一样反复冲向更高的岩石。

开始只是滴滴答答地流出血水来而后就听见大块大块掉落进便盆里血肉模糊的声音。

易遥咧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13o

上午快要放学的时候齐铭收到顾森湘的短信:“放学一起去书店么?”

齐铭打了个“好”字。然后想了想又删除掉了换成“今天不了我想去看看易遥她生病了”。

过了会儿短信回过来:“恩好的。帮你从家里带了胃药放学我拿给你。你胃痛的毛病早就该吃药了。”

齐铭露出牙齿笑了笑回了给“遵命”过去。

送成功之后齐铭拨了易遥的电话等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

齐铭挂断电话抬起头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白云依然自由地来去把阴影在地面上拖曳着横扫过每一个人的头顶。

131

易遥恢复意识的时候先是听见了护士推门的声音然后就是她尖着嗓门的叫声:“哦哟你搞什么呀怎么躺在地上?”

然后就是她突然拔得更高的声音:“你脑子坏掉啦!不是叫你把拉出来的东西接到小便盆里的吗?你倒进马桶里你叫我怎么看!我不管你自己负!”

易遥慢慢从地上怕起来看了看翻在马桶里的便盆还有马桶里漂浮着的一摊血肉模糊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昏过去的。只记得从马桶上摔下来的时候头撞在墙壁上咚的一声。

易遥抓着自己的裤子有点抖地小声问:“那……我该怎么办?”

护士厌恶地看了易遥一眼然后伸手按了冲水的按钮把那摊泛着红色跑摸的血肉模糊的东西冲进了马桶。“怎么办?清宫呀!不过话说在前面清宫是很伤身体的如果你已经流干净了再清宫很容易回大出血我不负责的!”

易遥抬起头问的第一句话不是有没有危险也不是会不会有后遗症而是:“清宫的话需要额外加钱么?”

护士拿眼睛扫了扫紧紧抓着裤子的易遥说:“清宫不用加钱但是你需要麻醉的话那就要加钱。”

易遥松了口气抓紧裤子的手稍微松开来一点摇头说:“我不要麻醉。”

易遥躺在手术台上头顶是曾经看过的泛黄的屋顶。依然是不知道蒙着一层什么东西。

耳边断续响起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易遥抓着裤子的手越抓越紧。

当身体里突然传来冰冷的感觉的时候易遥的那句“这是什么”刚刚出口下身就传来要把身体撕成两半的剧烈的痛感易遥喉咙里一声呻吟护士冷冰冰地回答:“扩宫器。”说完用用力扩大了一下易遥没有忍住一声大叫把护士吓了一跳。“你别乱动现在知道痛当初就不要图舒服!”

易遥深吸了一口气躺着不动了闭上眼睛像是脸上被人抽了耳光一样易遥的眼泪沿着眼角流向太阳穴流进漆黑的头里。

一根白色塑料管子插进自己的身体易遥还没有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东西就看见护士按下了机器上的开关然后就是一阵吸尘器一样的巨大的噪音和肚子里千刀万剐的剧痛。

易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132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易遥躺在休息室的病床上。

“你醒了?”护士走过来扶着她坐起来“已经清干净了你可以回家了。”

易遥点点头然后慢慢地下床弯腰穿好自己的鞋子。直起身来的时候头依然很晕。

像是身体里一半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一样那种巨大的虚脱感从头顶笼罩下来。

易遥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背好自己的书包拉开门走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护士摘下口罩叹了口气有点同情地说:“你回家好好休息几天能不动就不动千万别剧烈运动别吃冰的东西也别碰冷水。最好今天明天都不要洗澡。这几天会少量地流血的然后慢慢会减少。如果一直都没有减少或者出血越来越多你就赶快去医院。知道吗?”

易遥点了点头忍着眼泪没有哭弯下腰鞠了个躬背着书包走了出去。

易遥摸着扶手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下昏暗的楼梯。

两条腿几乎没什么力气像是盘腿坐了整整一天后站起来时的麻痹感完全使不上劲儿。

易遥勉强用手撑着扶手朝楼梯下面走去。

走出楼道口的时候易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森西。

顾森西被自己面前的易遥吓了一跳全无血色的一张脸像是绷紧的白纸一样一吹就破。嘴唇苍白地起着皱纹。

“你……”顾森西张了张口就没有说下去。

其实不用是说出来易遥也知道他的意思。易遥点点头用虚弱的声音说:“我把孩子打掉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这哪叫没事。”顾森西忍着红的眼眶走过去背对易遥蹲下来“上来我背你回家。”易遥摇了摇头没有动。过了会儿易遥说:“我腿张不开痛。”

顾森西站起来翻了翻口袋找出了一张二十块的然后飞快地走到马路上伸手拦了一辆车他抬起手擦掉眼泪把易遥扶进车里。

133

弄堂在夕阳里变成一片血红色。

顾森西扶着易遥走进弄堂的时候周围几个家庭妇女的目光在几秒钟内变换了多种颜色。最后都统一地变成嘴角斜斜浮现的微笑定格在脸上。

易遥也无暇顾及这些。

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看见林华凤两只手缠着纱布趟在沙上。

“妈你怎么了?”易遥走进房间在凳子上坐下来。

“你舍得回来啦你?你是不是想回来看看我有没有死啊?!”林华凤从沙上坐起来披头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顾森西。

“你是谁?”林华凤瞪他。

“阿姨你好我是易遥的同学。”

“谁是你阿姨出去我家不欢迎同学来。”

“妈!我病了他送我回来的!你别这样。”易遥压制着声音的虚弱刻意装得有里些。

“你病了?你早上生龙活虎的你病了?易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你病了就不用照顾我了?别以为老娘下床来伺候你了?你逼丫头脑袋灵光来兮的嘛!”

“阿姨易遥她真的病了!”顾森西有点听不下去了。

“册啦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滚出去!”林华凤走过来把顾森西推出门然后用力地把门摔得关上。

林华凤转过身来看见易遥已经在朝房间里走了。她顺手拿着沙上的一个枕头朝易遥丢过去易遥被砸中后备身体一晃差点摔下去。

“你想干什么?回房间啊?我告诉你你现在就陪我去医院我看病你也看病你不是说自己有病了吗那正好啊一起去!”

“妈。”易遥转过身来“我躺一会儿我休息一下马上就起来陪你去医院。

134

顾森西站在易遥家门口心情格外地复杂。

弄堂里不时有人朝他投过来复杂的目光。

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看见不远处正好关上家门朝易遥家走过来的齐铭。

“你住这里?”顾森西问。

“恩。你来这里干嘛?”

“我送易遥回来她……生病了。”

齐铭看了看顾森西没有再说什么抬起手准备敲门。

顾森西抓着齐铭的手拉下来说“你别敲了她睡了。”

“那她没事吧?”齐铭望着顾森西问。

“我不知道。”

齐铭低着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回去。

顾森西回头看了看易遥家的门然后也转身离开了。

2022/5/19 10:2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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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23 楼
第三十二章

正文第三十二章 135

躺下来还没有半个小时易遥就听见林华凤的骂声。

好像是在叫自己做饭什么的。

易遥整个人躺在床上就像是被吊在虚空的世界里整个人的知觉有一半是泡在水里的剩下的一半勉强清楚着。

“妈我不想吃。冰箱里面有饺子你自己下一点吧我今天实在不想做。”

“你眼睛瞎了啊你!”林华凤冲进房间一把掀开易遥的被子“你看着我缠着纱布的手怎么做?怎么做!”

被掀开被子的易遥继续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

和林华凤对峙着。

像是挑衅一样。

站在床前的林华凤呼吸越来越重眼睛在暮色的黄昏里泛出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来。

在就快要爆的那个临界点易遥慢慢地支起身子拢了拢散乱的头“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易遥走去厨房的时候抬眼看到了沙上的书包。

她走过去掏出手机开机后等了几分钟依然没有齐铭的短信。

易遥把手机放回书包里挽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从柜子最上层拖下重重的米袋依然用里面的杯子舀出了两杯米倒进淘米盆里。

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地冲起一盆子脏兮兮的白色泡沫来。

易遥把手伸进米里刚捏了几下全身就开始一阵一阵冷地开始抽搐起来。

易遥把手缩回来然后拧开了热水器。

做好饭后易遥把碗筷摆到桌上然后起身叫房间里的林华凤出来吃饭。

林华凤顶着一张死人一样的脸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在桌子边上坐下来。

易遥转身走进房间“妈我不吃了我再睡会儿。”

“你唱戏啊你!你演给谁看啊?”林华凤拿筷子的手有些抖。

易遥像是没反应一样继续朝房间走。

掀开被子的时候易遥说:“我就是演我也要演得出来啊。”

说完躺下去身手拉灭了房间里的灯。

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就突然听见门被哐当撞开的声音。

林华凤乱七八糟语无伦次的咒骂声夹杂在巴掌和拳头里面雨点一样地朝自己打过来。

也不知道是林华凤生病的关系还是被子太厚易遥觉得也没有多疼。

其实经过白天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痛是经受不了的了吧。

易遥一动也不动沉默地躺在那里任林华凤疯一样地捶打着自己。

“你装病是吧!你装死是吧!你装啊!你装啊!”

空气里林华凤大口喘息的声音在极其安静的房间里面像是电影里的科技音效抽离出来脱离环境的声音清晰而又锐利地放大在空气里。

安静的一分钟。

然后林华凤突然伸手抄起床边的凳子朝床上用力地摔下去突然扯高的声音爆炸在空气里。

“我叫你妈逼的装!”

136

眼皮上是强烈的红光。

压抑而细密地覆盖在视网膜上。

应该是开着灯吧。可是睡觉的时候应该是关上了啊。

易遥睁开眼睛屋子里没有光线什么都没有可是视线里依然是铺满整个世界的血红色。

窗户床凳子写字台放在床边自己的拖鞋。所有的东西都浸泡在一片血红色里只剩下更加黑的红色描绘出这些事物的边缘。

易遥拿手指在眼睛上揉了一会儿拿下来的时候依然不见变化。视线里是持续的强烈的红色低下头闻了闻浓烈的血腥味道冲得易遥想呕。

易遥伸出手掐了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觉告诉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易遥一把掀开被子整个床单被血液浸泡得涨满满一床的血。

动一动就从被压出的凹陷处流出来积成一小摊血泊。

一阵麻痹一样的恐惧感一瞬间冲上易遥的头顶。

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易遥慌乱地拉亮了房间里的灯柔和的黄色光线下干净的白色被单泛出宁静的淡黄色。易遥看看自己的手苍白的手指没有血的痕迹。

易遥憋紧的呼吸慢慢扩散在空气里。

像一个充满气的救生艇被戳出了一个小洞一点一点地松垮下去。易遥整个人从梦魇里挣扎出来像是全身被打散了一样。

睁了一会儿就听到林华凤房间里的呻吟声。

易遥披了件衣服推开门没有回答。看见林华凤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林华凤。”易遥喊了一声。

房间里安静一片没有回答。只有林华凤断续的呻吟的声音。

“妈!”易遥推了推她的肩膀。依然没有反应易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就突然一声大喊:“妈!”

137

易家言被手机吵醒的时候顺手拿过床头灯看了看凌晨3点半。易家言拿过受机看了看屏幕就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件衣服躲进厕所。

电话那边是易遥语无伦次的哭声听了半天才知道是林华凤烧已经昏迷了。

握着电话也没说话易家言在厕所的黑暗里沉默着。电话里易遥一声一声地喊着自己。

爸爸。爸爸。

爸爸你来啊。爸爸你过来啊。我背不动妈妈。

爸爸。你别不管我们啊。

易遥的声音像是朝他心脏上投过来的匕。扎得生疼。

他犹豫了半天刚开口想说“那你等着我现在过来”还没说出口厕所的灯闪了两下就腾地亮了起来。

易家言回过头去脸色苍白而冷漠的女人站在门口“你说完了没?说完了我要上厕所。”

易架眼一狠心对电话里摞下了一句“你让你妈喝点热水吃退烧药睡一晚就没事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138

“嘟赌”的断线声。

像是把连接着易遥的电线也一起扯断了。

易遥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个被拔掉插头的机器。手机从手上掉下来摔在地上后盖弹开来在地上蹦了两下不再动了。

139

李宛心怒气冲天地拉开大门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门口满脸挂满眼泪的易遥。

开始李宛心愣了一愣随即怒气立刻箱火舌刷刷蹿上心头:“你大半夜的什么神经!”

“齐铭在吗……我找齐铭……阿姨你叫叫齐铭……”易遥伸出手抓着李宛心的衣服因为哭泣的原因口齿也不清楚。

“你疯了吗!”李宛心探出身子朝着易遥家门吼“林华凤你出来管管你女儿!大半夜的来找我儿子!这像什么话!你女儿要不要脸!我儿子还要做人!”

阿姨!阿姨我妈病了.我背不动她……阿姨你帮帮我啊……”

李宛心甩开抓着自己衣服的易遥一下把门轰地摔上了。

回过头骂了句响亮的“一家人都是疯子!”转过身看见站在自己背后烧红了眼的齐铭。

没等齐铭说话李宛心伸出手指着齐铭的鼻子:“我告诉你你少管别人家的事弄堂里那些贱女人七嘴八舌已经很难听了我李宛心还不想丢这个人!”

齐铭没理她从她旁边走过去准备开门。

李宛心一吧扯着齐铭的衣领拉回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14o

铭拿出手机打易遥电话一直响没人接。

估计她大半夜地从家里冲出来也没带手机。

齐铭挂了电话走进自己房间门口用里地踢门李宛心在外面冷冰冰地说你今天如果出去开门我就死在你面前。

齐铭停下动作立在房间门口没有再动了。过了会齐铭重新抬起腿更加用力地朝房门踢过去。

弄堂里很多人家的灯都亮起来了。

有几个爱看热闹的好事的女人披着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站在门口看着坐在齐铭家门口哭泣的易遥脸上浮现出来的各种表情可以统统归结到”幸灾乐祸”的范畴里面。

甚至连齐铭都听到一声“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啊啧啧啧啧。”应该是弄堂一端的女人朝另一端的人在喊话。

李宛心利索地站起来拉开大门探出身子朝刚刚说话的那个女的吼过去:“薄你x逼!你那张烂嘴是粪坑啊你!”然后更加用力地把门摔上。

易遥瘫坐在地上像是周围的事情都和自己无关了一样。

也看不出表情只有刚刚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齐铭把自己的窗子推开来探出身刚好可以看见穿着睡衣坐在自家门口的易遥。

齐铭强忍着没有哭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喊易遥。

喊了好几声易遥才慢慢转过头无神地看向自己。

“易遥你别慌。你听我说打电话。大急救电话12o!快回家去打!”

“没事的!你听我说没事的!你别坐在这里了!”

“易遥!易遥!你听得见吗?”

易遥慢慢地站起来然后快步朝家里跑过去。

经过齐铭窗户的时候看也没看他一眼。

齐铭看着易遥跌跌撞撞奔跑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面那一瞬间他像是觉得她再也不会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了。

齐铭离开窗户慢慢地蹲下来喉咙里一片混沌的呜咽声。

第三十三章

正文第三十三章 141

凌晨四点的弄堂。

冷清的光线来不及照穿凝固的黑暗。

灰蒙的光线拖曳着影子来回移动。

刚刚沸腾起来的弄堂又重新归于一片宁静。女人们嘀咕着冷笑着渐次关上了自己家的门。

拉亮的灯又一盏一盏地被拉灭了。

黑暗中慢慢流淌着悲伤的河流。淹没了所有没有来得及逃走的青春和时间。

你们本来可以逃得很远的。

但你们一直都停留在这里任何水翻涌高涨直到从头顶倾覆下来。

连同声音和光线都没有来得及逃脱这条悲伤的巨大长河。

浩淼无垠的黑色水面反射出森冷的白光。慢慢地膨胀起来。月亮牵动着巨大的潮汐。

全世界都会因为来不及抵抗而被这样慢慢地吞没么?

142

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一定可以伤害到你的事情。

只要你足够的冷酷足够的漠然足够对一切事情都变得不再在乎。只要你慢慢地把自己的心打磨成一粒光滑坚硬的石子。

只要你把自己当作已经死了。

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伤害到你了。

不想再从别人那里感受到那么多的痛。那么就不要再去对别人付出那么多的爱。

这样的句子如果是曾经的自己在电视里或者小说上看到的时候一定会被恶心得冒出胃酸来。可是当这一切都化成可以触摸到的实体慢慢地像一团浓雾般笼罩你的全身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这些都变成了至理名言闪烁着残酷而冷静的光。

143

几天过去了。似乎身体并没有出现流产后的大出血现象。手术后的第一天还是像来例假时一样流了些血之后一天比一天少。

身体里那颗一直滴答跳动着的定时炸弹似乎已经挺了下来。

晚上也渐渐地不再做梦。不过也并不是很沉很深的睡眠。总是像浅浅地浮在梦的表层。耳朵眼睛都保持着对声音和光线依然敏锐的捕捉能力。偶尔有飞虫在房间里振动了翅膀易遥就会慢慢地在黑暗里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看不清楚的天花板直到再次潜进梦的表层。

林华凤只在医院住了一天就挣扎着死活要回家。

那天晚上12o急救就花掉了四五百块钱。林华凤一分钟也不想在医院呆下去。

回到家虚弱了两天然后也就慢慢地恢复了。

同样恢复了的还有林华凤对易遥砸过去的拖鞋以及那句熟悉的“你怎么不去死”。易遥也不太想躲了任由拖鞋砸在自己的身上甚至是脸上。只是在每次听到林华凤说“你怎么不去死”的时候她会在心里想也许那天就让你死在家里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

恨不得你去死。就像你恨不得我去死一样。

对于你而言我是个多余的存在那么你那种希望我死的心情我可以明白。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它也是期待之外的突然意外所以我也希望它去死而且它也真的被我弄死了。

这样的心情你应该也可以明白吧。

其实谁死都是迟早的事情。

易遥每次看着林华凤的时候心里都是翻涌着这样黑暗而恶毒的想法。无法控制地席卷着大脑里的每一个空间膨胀得没有一丝罅隙来存放曾经稍纵即逝的温暖。

144

其实也是非常偶然的机会。易遥听到了唐小米打电话时的对话。

当时易遥正在厕所的隔间里把卫生棉换下来已经第四天了换下来的卫生棉已经没有多少血迹。

穿好裤子的时候隔壁隔间传来打电话的声音是唐小米。

易遥本来也没打算要听刚要拉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听到隔壁唐小米嬉笑着说:“不过表姐你也太能干了点吧那张病历单怎么弄来的啊?那么逼真。你知道我们学校现在管易遥那贱人叫什么吗?叫一百块。笑死我了……”

唐小米从厕所隔间出来的时候看见正在水斗前面洗手的易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真是巧啊”易遥从镜子里对着唐小米微微一笑“你说是?”

唐小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回到教室的时候易遥找到齐铭。她问他借了手机想要给妈妈个消息因为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易遥啪啪地迅打完一条短信然后送了出去。

把手机递还给齐铭的时候齐铭没有抬起头只是伸出手接了过去然后继续低头看书。易遥淡淡地笑了笑没所谓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

唐小米现自己手机振动之后就把手机掏出来翻开盖子看见屏幕的件人是“齐铭”是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她关上手机朝齐铭的座位望过去齐铭低着头在看书。光线从他的右边脸照耀过来皮肤上一层浅浅的金色绒毛像是在脸上笼罩着一层柔光。

唐小米深呼吸几口气然后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几米远处的易遥此时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低头扯着嘴角微笑起来。

刚刚他用齐铭的手机送的短消息是:“下午两点上课前学校后门的水池见。有话要告诉你。”

收件人是唐小米。

145

中午下课的时候齐铭和易遥正好一起走出教室。齐鸣看了看前面的易遥正在犹豫要不要叫她一起吃饭。还没有开口易遥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去了。

齐铭站在门口手拉在书包带上望着易遥慢慢走远直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齐铭拿起来听了两句回答对方:“恩好。我去教室找你吧。”

易遥没有去食堂吃饭。去小卖部买了一代饼干和一瓶水然后慢慢走回了教室。

趴在走廊上朝下面看过去操场上散着小小的人影来来回回移动着。阳光从围绕操场一圈的树木枝杈中间照耀过来在操场灰色的地面上洒下明亮的光斑被风吹得来回小距离的移动着。

空气里是学生广播站里播放的广播小组选出来的歌曲。易遥也知道那小组都是一些可以用粉红色来形容的把自己打扮成14岁样子的做作的女生翻看着日韩的杂志用动画片里的语气说话热衷于去街上对着机器可爱十连拍。

空气里的歌是悻田来未。日本最近红得紫的性感女人。

其实不带着任何偏见去听的话她的歌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易遥探出头就看到慢慢走进楼道口的齐铭和他身边的顾森湘。易遥没有表情的半闭上眼睛躲避着照进眼睛里的强烈光线。

还没有到夏天所以空气里也没有响亮的蝉鸣。只是阳光一天比一天变得刺眼。正午的影子渐渐缩短为脚下的一团。不再是拉长的指向远处的长影。

记忆里的夏天已经遥远到有些模糊了。就像是每一天在脑海里插进了一张磨砂玻璃一层一层的隔绝着记忆。

只剩下远处传来的工地的杂音好像是学校又修建了新的教学楼。一声一声沉闷的打桩的声音像是某种神秘的计时持续不断地从远方迎面而来。

易遥把脚跨到栏杆上面用力地把身体探出去头被风刷得一下吹开来。易遥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耳边响亮的尖叫声。

易遥回过头去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认识的女生看了一会就呵呵的笑起来:“你以为我要干嘛阿?吓得那么厉害。”

女生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抓着自己的裙子。

“你以为我想死吗?”易遥问。

对方没有回答转身快的跑掉了。

“死有什么可怕的。活者才痛苦呢。”易遥冲着逃走的女生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就去死啊,等什么!”身后传来响亮的讥笑声音,易遥回过头去看见唐小米。

和早上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看出来上过粉底也擦了睫毛膏。头上还别上了有着闪亮水钻的夹。

易遥看着面前的唐小米某种瞬间领悟过来的微笑在嘴角浮现起来:“等你啊。”

2022/5/19 10:2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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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24 楼
第三十四章

正文第三十四章 146

易遥坐在座位上看书当书页上被突然投下一块黑影的时候易遥抬起头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黑着一张脸的齐铭.“让开我看书呢。”易遥不冷不热的说完把书移向有阳光的地方。

齐铭伸出手啪的一声把书合上。

易遥皱起眉头:“你什么神经没事你别找事啊你。”

齐铭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开盖子调出已信息的其中一条然后伸到易遥鼻子面前易遥鼻子前面“是你在找事吧。”

易遥看了看屏幕上自己给唐笑米的那条短信没有说话。

齐铭眼睛渐渐红起来像是被火炙烤着一样血丝像要把眼眶撑裂了。

易遥撩撩头坐下来刚想说“对不起”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唐小米。

刚刚还在学校水池边等了半个钟头已知道要上课了才不得不赶回来上课的唐小米。

在中午的时候抽空精心画好妆的唐小米。

甚至连对白的表情的设计好了的唐小米。

此刻静静的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拿着手机对着易遥怒的齐铭。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分布着在身体里的复杂的电路被迅接通了电流刷刷的流过身体哔啵作响。

上课铃把所有的人催促回了座位。

老师推开门的时候每个人都从抽屉里拿出书来。唐小米从抽屉拿出那本不用的英文词典从背后朝易遥头上用力地砸过去。

当教室里所有的人被词典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巨响惊起的时候每个人都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用手按住后脑勺无法出声的易遥。

过了很久易遥也没有动直到老师在讲台上了火问“怎么回事”时易遥才抬起头来。

她拿下手看了看手心里几条沿着掌纹渗透开来的淡淡血丝然后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唐小米果然是那样一副意料中的惊讶的表情和她周围的所有人的表情一样。

易遥回过头起身捡起地上的词典对老师说:“老师后面扔过来一本词典不过不知道是谁扔的砸到我了。我刚痛得没说出话来对不起啊。”

老师看了看易遥伸出手做了个“坐下吧”的手势。

唐小米在背后咧着嘴冷笑起来。

老师刚要转身继续上课易遥又突然站了起来她翻了翻词典然后转过身用响亮的声音说:“唐小米?这上面写着唐小米。唐小米是你的书吧?”

易遥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等待着唐小米接过去。

那一刻唐小米觉得伸向自己的那本词典就像是一吧闪着绿光的匕。而前面易遥那张凝固着真诚笑容的脸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147

如果易遥在把词典伸向唐小米的那一刻转头看一看的话她一定会看见在自己身后的齐铭他望想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漏风的房间里燃烧的蜡烛来回晃动着在最后的一瞬间熄灭下去化成一缕白烟消失在气流里。

148

黄昏的寂寞而温暖的光线。

嘈杂的放学时的人声像是海水一样起伏在校园里。

风吹着树叶一层接一层地响动而过。

沙沙的声音在头顶上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齐铭擦过易遥身边的看也没有看她径直朝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

易遥伸出手拉住他的衣服下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易遥望着转过身来的齐铭说。

“过分?”齐铭的脸被夕阳覆盖着有一层昏黄的悲伤的色调“你觉得仅仅是过分而已吗?你这样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齐铭背好书包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回过头来“你不觉得其实你自己也是很恶毒的吗?”

149

在还是很小的时候大概小学四年级。

有一次在学校的游园会上齐铭和易遥一起在一个捞金鱼的游戏前面玩耍。易遥探出头去看鱼缸里的金鱼的时候头上的夹突然掉进了水里。

齐铭什么都没说就挽起了袖子把手伸进鱼缸里在水底摸了几下就捞出了易遥的夹。

那个时候是寒冷的冬天齐铭的受臂从水里抽出来的时候在风里被吹得通红。

而现在他也像是若无其事地把手伸进水面一样选择了这样一枚叫做“恶毒”的石头捞起来用力地砸向自己。

易遥把书一本一本地放进书包里扣好书包扣子的时候觉得脸上很痒。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脸一手湿答答的眼泪。

易遥飞快地抓起书包然后朝学校门口用力地奔跑过去。

跑到停放自行车的车棚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推着车子出来的齐铭。还有站在他身边的顾森湘。

易遥站在齐铭面前擦了擦汗水没有丝毫退缩地望着齐铭的眼睛说:“我们一起回家。”

不是“我们一起回家吗”。

也不是“我们一起回家吧”。

而是“我们一起回家”。就像是背诵着数学课本上那些不需要被论证就可以直接引用的公理。自然而又肯定地说着我们一起回家。

易遥的手用力地抓紧着书包。

齐铭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易遥说:“你先回家吧。我还有事。”

易遥没有让开的意思她还是站在齐铭的面前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齐铭抓紧书包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没有血色的苍白。在那一刻易遥前所未有地害怕想上熟悉的世界突然见18o度地水平翻转过去面目全非。

顾森湘看着面前的易遥心里有些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的难过。她抬头看了看齐铭说:“要么我先……”

齐铭摇了摇头把车头掉了个方向朝身后伸出胳膊抓起顾森湘的手轻轻地用力一握“我们走。”

15o

曾经被人们遐想出来的棋盘一样错误的世界。

江河湖海大漠山川如同棋子一样分布在同一个水平面上。

而你只是轻轻地伸出了手在世界遥远的那一头握了一握。于是整个棋盘就朝着那一边翻转倾斜过去。所有的江河湖泊连同着大海一起所有的潮水朝着天边疯一样地奔腾而去。曾经的汪洋变成深深的峡谷曾经的沙漠高山被覆盖起无垠的水域。

而现在就是这样被重新选择重新定义后的世界吧。

既然你作出了选择。

既然你把手放在了世界上另外一个遥远的地方。

151

易遥把自行车拿出来才现要是忘记在教室里了。

她把车放回去转身回教室哪钥匙。

学校的人已经渐渐散去了剩下很少的住读生打闹着穿过操场跑回寝室。

易遥刚刚跑上楼梯迎面一个耳光用里地把她抽得朝墙壁上撞过去。一双闪亮地镶着水晶指甲的手又甩了过来易遥抓住抽过来的手腕抬起头面前是一个画着浓浓眼影的女人。她身后背着书包安静站着的人是纯白花朵般盛开的唐小米。

易遥转身朝楼下飞快地跑刚跑出两步就被那个女人抓着头扯了回来。她伸出双手抓着易遥的两个肩膀用力地扯向自己然后在那瞬间抬起了自己的膝盖朝易遥肚子上用力地顶过去。

152

顾森湘看着坐在路边绿地椅子上的齐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眼下的沉默。

从刚刚半路齐铭停下来坐在这里开始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刚才特别无情?”齐铭抬起头声音闷闷的。

“那么怎么了?”顾森湘在齐铭身边坐下来。

“我也不知道”齐铭把头埋进屈起来的膝盖里“感觉得好想逃开她好想用力地远远地逃开她。可是我不是讨厌她也不是嫌弃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说那种感觉。”

顾森湘没有打断他的话任由他说下去。

——该怎样去定义的关系?爱情吗?友谊吗?

——只是当你生命里离你很近很近的地方存在着一个人。她永远没有人珍惜永远没有人疼爱永远活在痛苦的世界里永远活在被排挤被嘲笑的空气中。她也会在看见别的女孩子被父母呵护和被男朋友照顾时心痛得转过脸去。她也会在被母亲咒骂着“你怎么不去死”的时候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她也会想要穿着漂亮的衣服有很多的朋友关心有美好的男生去暗恋。她也会想要在深夜的时候母亲可以为自己端进一碗热汤而不是每天放学就一头扎进厨房里做饭。她也会想要做被捧在手心里的花而不是被当作可以肆意践踏的尘。

——当这样的人就一直生活在离你很近很近的地方的时候当这样的人以你的幸福生活作为镜像过着完全相逆的生活来成为对比的时候她越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你就越是没办法抽身事外。

——你一定会忍不住想要去帮她擦掉眼泪一定会想要买好多好多的礼物塞进她的怀里你一定会在她被殴打哭泣的时候感受到同样的心痛你也一定会在她向你求救的时候变得义无反顾因为你想要看到她开心地微笑起来哪怕一次开心地微笑起来。又或者不用奢求微笑只要可以抬起手擦干眼泪停止哭泣也好。

——小时候你看见她被她妈妈关在门外不准她吃饭你想要悄悄地把她带回家让她和自己一起吃点东西可是你的母亲却怒气冲冲地把她请出了家门。你偷偷地从窗户递出去一个馒头然后看见她破涕为笑拿过馒头开心地咬起来可是只咬了一口她妈妈就从家里冲出来一抬手把那个馒头打落在地上然后连着甩了她两个耳光你看见她看着地上的馒头用力抿着嘴巴却没有哭出声音只是眼睛里含满了沉甸甸的眼泪。

——你也看见过她突然就从家门里冲出来哭着逃跑因为年纪太小而跌跌撞撞又摔在地上周围弄堂里的女人们并没有去牵她起来而是在她的周围露出幸灾乐祸的讥笑的目光然后她站起来有被追出来的林华凤扯住头拉回去再甩两个耳光。

——更小的时候你看见她有一天追着提着箱子离开弄堂的父亲一直追到门口她父亲把她推开然后关上了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坐在马路边一直哭到天黑。天黑后她回家门关着母亲不让她进门她拍着大门哭着求她妈妈让她进去不要也丢下她。

——张大后她学会义无反顾地去爱人但是却并没有遇见好人。她怀着孩子去找那个男人的时候却看见那个男人和另外一个女人在房间里相敬如宾夫妻般恩爱。

——你陪着她一起慢慢长大你看着她一路在夹缝里艰难地生存下来。

——你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全部去给她塞给他丢给她哪怕她不想要也要给她。

——这样的她就像是身处在流沙的黑色旋涡里周围的一切都哗哗地被吸进洞穴。她就陷在这样的旋涡里。伸出手去拉她也只能随着一起陷下去而已。而如果放开手的话自己就会站得很稳。就是这样的感觉。

——就是这样站在旋涡边上眼看着她一天一天被吸纳进去的感觉。

——甚至当有一天她已经完全被黑色的旋涡吞噬了连同着她自己本身也已经变成了那个巨大的黑色旋涡时。

——好想要远远地逃开。逃离这片卷动着流沙的无情的荒漠。

顾森湘看着面前呜呜哽咽不停的齐铭心脏像是被人用力地抓皱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齐铭干净而散着洗露味道的头。一滴眼泪掉下来打在自己的手背上。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其实我对你也是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全部去给你塞给你丢给你哪怕你不想要也要给你吗?

齐铭抬起头揉了揉已经红成一圈的眼眶把口袋里振个不停的电话接起来刚说了一声“喂”整张脸就一瞬间苍白一片。

电话里易遥的声音像垂死一般。

“救我。”

第三十五章

正文第三十五章 153

齐铭冲回学校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觉得他疯了。

他飞一样地朝教室那一层的厕所跑去。跑到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一低头冲进了女厕所。

齐铭望着厕所里一排并列的八个隔间慢慢走到其中一个隔间前面。齐铭伸手推了推门关着。齐铭低头看下去脚边流出来一小股水流一样的血。齐铭一抬腿把门用力地踢开了。

沾满整个马桶的鲜血还有流淌在地上积蓄起来的半凝固的血泊。

空气里是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剧烈的血腥味道甜腻得让人反胃。

齐铭的脚踩在血泊里足有一厘米深的血水淌在地面上。

坐在角落里的易遥头歪歪地靠在隔板上头乱糟糟地披散开眼睛半睁着涣散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的焦距。血从她的大腿间流出来整条裤子被血水泡得涨。

齐铭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探一探她的呼吸却现自己全身都像是电击一样麻痹得不能动弹。

154

就像还在不久之前齐铭和易遥还走在学校茂盛的树阴下面他们依然在教室的荧光灯下刷刷地写满一整页草稿纸。偶尔望向窗外会现长长的白烟从天空划过那是飞机飞过天空时留下的痕迹。

就仿佛仅仅是在几个月前他刚刚从书包里拿过一袋牛奶塞到她的手里用低沉却温柔的声音说给。

就似乎只是几天之前齐铭和易遥还在冬天没有亮透的凛冽清晨里坐在教室里早自习。头顶的灯管出的白光不时地跳动几下。

就如同昨天一样齐铭和易遥还和全校的学生一起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和着广播里陈旧的音乐与死气沉沉的女声摆动着手脚像机器人一样傻傻地附和节拍。他们中间仅仅隔着一米的距离。在偌大的操场上他和她仅仅只隔着一米的距离。她望着天空说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抬起头说我也是真想快点去更远的地方。

却像是黑暗中有一只手指突然按下了错误的开关一切重新倒回最开始的那个起点。

就像是切割在皮肤上的微小疼痛顺着每一条神经迅地重新走回心脏突突地跳动着。

就像那些被唤醒的记忆沿着照片上黄的每一张脸重新附上魂魄。

就像那些倒转的母带将无数个昨日一跳帧的形式把心房当作幕布重新上演。

就像那些沉重的悲伤沿着彼此用强大的爱和强大的恨在生命年轮里刻下的凹槽回路逆流成河。

155

消毒水的味道一直刺激着鼻腔里的黏膜。

一种干净到有些残酷的感觉轻轻地落在皮肤上。

无法摆脱的空虚感。

或者说是虚空也可以。

这样幽长的走廊两边不规则地打开或者关上的房门。头顶是一盏一盏苍白的顶灯。把整条走廊笼罩在一种冷漠的气愤里面。

想是连接往另外一个世界的虚空的通道。偶尔有医生拿着白色瓷托盘慢慢地从走廊无声地经过然后不经意地就转进某一个房间。

从某个病房里面传出来的收音机的声音电台里播放的是武侠评书虽然说书人用着抑扬顿挫的激动声音表达着情绪可是在这里的环境里却变得诡异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缓慢的钢琴曲。

走廊尽头的地方有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正在慢慢地滑动过来。

以前总是听人家说医院这样的地方是充满着怨气的。每天都可能有人死亡每天也会有人离死亡更近一步。

所以在这里出现的人们无论是医生还是病人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其实就算是你有再多的生气再灿烂的笑容当你慢慢走过这样一条被惨白的荧光照成虚空的走廊时你也会像是慢慢靠近死亡一样变得冷漠而无情起来吧。

齐铭和顾森湘坐在抢救病房的外面。

玻璃窗里面易遥躺在白色的床上。头被白色的帽子包起来脸上套着氧气罩。头顶上是一袋红色的血浆连接下来的细小的透明的胶管把被葡萄糖与各种药剂稀释后的血浆汩汩地输进易遥的胳膊。

放在旁边的心跳仪上那个指针安静而稳定地上下起伏着。

安稳而没有危险的黄色电子波浪。

齐铭坐在玻璃窗的下面一直把头埋在膝盖上的手心里看不出表情。但一没有感觉到格外悲痛。

就像是一个因为太过疲惫而不小心睡着的人。

直到走廊上响起一阵暴躁的脚步声齐铭才慢慢地抬起头远远地看见林华凤怒气冲天的脸。

156

林华凤的声音在这样虚空的走廊上显得说不出的尖锐。

“这逼丫头又怎么了?天生赔钱货!医院是自己家啊!钞票太多了是伐!”

“天天住医院!死了算了!我帮她烧炷香!”

一直骂到抢救室的门口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齐铭才停了下来。她站在齐铭面前没好气地问:“她怎么了?”

齐铭也没回答只是把头朝玻璃窗里望了望。

林华讽顺着齐铭的目光朝里面看进去。目光刚刚接触到里面套着氧气罩正在输血的易遥就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医生赶过来的时候林华凤正好在破口大骂地逼问着齐铭是不是有人打了易遥。看见医生过来林华凤陡地转身对着医生问:“我女儿怎么?被人打了是不?妈逼的还有王法吗?哪个畜生!”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中年妇女看起来似乎是主治医生她慢慢地摘下口罩慢条斯理地看了林华凤一眼眼睛里是厌恶而不屑的神色“你激动什么啊?你安静会儿吧。这医院又不是只有你们家一家病人。”

林华凤把包往椅子上一扔“你怎么讲话呢你!”

医生皱着眉头没打算继续和她计较只是拿车手中的记录夹翻到易遥的那一页翻着白眼说:“你女儿前几天做过药物流产清宫的时候损伤了子宫内壁刚刚可能又受到了撞击或者拉扯之类的外伤所以现在是属于流产后的大出血。”说完合上夹子又补了一句“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林华凤的表情突然慢慢收拢起来她冷静的表情盯着医生“你刚刚是说流产?”

“是流产。”医生重复了一句然后就走了留下一句“你再大声嚷嚷就叫人把你带出去了”。

林华凤望了望躺在里面依然昏迷的易遥又回过头去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抱着头没有说话的齐铭眼神在虚空的白色光线里变得难以猜测。

同样望向齐铭的还有刚刚一直坐在他身边的顾森湘。

妈慢慢地站起来手心里一层细密的汗。

曾经散落一地的滚动的玻璃珠突然被一根线穿起来排成了一条直线笔直地指向以前从来看不出来的事实。

顾森湘看着面前的齐铭他还是抱着头没有说话。

林华凤慢慢地跨了两步站在齐铭跟前她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扎齐铭说:“以前我还真把你看走眼了哦。”

顾森湘站起来抓起自己的书包转身离开她觉得自己再呆一秒钟人就会爆炸了。

转过身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自己。

是齐铭的手。

他抓着顾森湘的手慢慢地拉向自己的脸。顾森湘的手背上一片湿漉漉的冰凉。齐铭小声的说:“不是我。”

顾森湘没有动但是却没有再迈出去步子。她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脆弱得像个小孩一样的齐铭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痛。

“不是你?”林华凤突然扯高了嗓门“你以为你说不是你我就信啊?我们家易遥整天除了你几乎就没跟男生说过话不是你是谁?别以为我们易遥单纯好欺负她就是好欺负但是她妈可没那么好欺负!你把手机拿来。”

齐铭没有动林华凤突然扯过来他的外套翻他的手机“我叫你把手机拿来!”

林华凤翻出齐铭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李宛心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几声之后就听见李宛心“宝贝儿你怎么还没回来啊”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林华凤冷笑一声:“李宛心我是林华凤。”

157

李宛心和齐铭爸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看见林华凤指着齐铭的头顶骂出一连穿的脏话,而自己的儿子坐在椅子上,抱着头一声不吭.李宛心就像是一颗炸药被突然点着了。

“林华凤你嘴巴怎么那么臭啊你!你做婊子用嘴做的啊!”

齐铭爸一听这个开场就有点受不了赶紧躲开免得听到更多更年期女人所能组合出的各种恶毒语句。他转身朝医生办公室走去。身后是越来越远的女人的争吵声。

“妈逼李宛心你说什么呢?你以为你们全家是什么货色?你男人在外面不知道养了多少野女人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现在好了你儿子有样学样搞到我们家易遥身上来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都没完。我们母女反正豁出去不要面皮了就是不知道你们齐家一家子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婊子!我儿子有的是小姑娘喜欢你们家那张阴气裹身的易遥送我们我们都不要晦气!看她那张脸就是一脸晦气!该你没男人一该她有爹声没爹养!”

“呵呵!你在这里说没用”林华凤一声冷笑“我们就问医生或者我们就报警我就要看看到底是谁的种!”

李宛心气得抖看着面前坐着一直一声不响的齐铭心里也没底。

弄堂里早就在传齐铭和易遥在谈对象只是李宛心死活不相信她看着面前沉默的儿子心里也像是被恐惧的魔爪紧紧掐着。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拉起自己的儿子。

“齐铭我问你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易遥怀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齐铭没有动。

“你说话啊你!”李宛心两颗黄豆一样大小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滚出眼眶来。

齐铭还是没动。

身边的顾森湘别过脸去。两行清泪也流了下来。她拿过书包朝走廊尽头的楼梯跑去。她连一分钟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

头顶是永远不变的惨白的灯光。灯光下齐铭沉没的面容像是石头雕成的一样。在他身边的李宛心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她颤抖的嘴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一把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作孽啊!作孽啊……”

林华凤趾高气昂地站在李宛心面前伸出手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倒是继续嚣张啊你说吧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齐铭站起来一把推开林华凤“你别碰我妈。”

他把李宛心扶起起来看着她的脸说:“妈你别急孩子不是我的。我誓。随便他们要报警也好要化验也好我都不怕。”

李宛心刚刚还一片虚弱的目光突然间像是旺盛的火眼一样熊熊燃烧起来她矫健地跳起来伸出手指着林华凤的鼻子:“烂婊子婊子的女儿也是婊子!你们一家要做公共厕所就得了还非要把你们的脏逼水望我们齐铭身上泼!……”

齐铭皱着眉头重新做下去抱起了头。

那些难听的话像是耳光一样不仅一下一下抽在林华凤的脸上也抽在他的脸上。他转过头朝玻璃窗里面望过去看见易遥早就醒了她望向窗外的脸上是两行清晰的眼泪。沿着脸庞的边缘流进白色的被单里。

齐铭趴在玻璃上对着里面动了动嘴易遥看见齐铭的嘴型他在对自己说:对不起。

第三十六章

正文第三十六章 158

家里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但是顾森西并没有因此而收敛起他那副无所谓的强调。他躺在沙上把腿搁在茶几上悠闲地翻着当天的报纸。森西爸在旁边戴着老花镜看电视。

森西妈站在门口一直朝走廊张望着。两只手在面前搓来搓去。

已经快要八点了。顾森湘还没有回来。

森西妈一直在打她电话但是永远都是关机状态。

顾森四看着他妈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哪儿都坐不稳于是放下报纸说:“妈你就别急了姐姐肯定是学校有事耽误了她也是大人了还能走丢了吗?”

“就是大人了才更容易出事儿!她以前学校有事都会先打电话回来的今天电话也没打手机又关机能不担心吗?!”

“那你在这儿一直火烧眉毛的也没用啊你先坐下休息会儿吧。别等她回来了你倒折腾出什么毛病来。”顾森西把报纸丢下起身倒了杯水。

“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她是你姐姐呀!她这么晚了没回来你怎么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啊?你们以前都一起回来你今天又疯去哪儿野了没和你姐一起回家?”

“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啊你!按你说的姐没回来还怪我的啊?”

“你管管你儿子!”森西妈突然罢高的尖嗓门朝正在看电视的森西爸吼过去“你看他眼里哪有我这个妈!”

森西爸放下遥控器说:“森西你也是和妈妈讲话没大没小的。”

顾森西回到沙上看报纸懒得再和母亲计较。

刚刚把报纸翻到娱乐版走廊里就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森西妈像是突然被接同了电一样跳起来朝门外冲然后走廊里就传来母亲大呼小叫的声音:“哎哟湘湘啊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啊你要急死妈妈呀。哎哟我刚刚就一直眼皮跳啊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就要报警了啊。”

顾森西放下报纸走进厨房去把饭菜端进来。

吃饭的时候顾森湘一直低着头。

森西暗中偷偷看了看姐姐现她眼圈红红的。他在桌子下面踢了踢她然后凑过去小声问:“干嘛哭鼻子啦?”

顾森湘只是摇摇头但是那颗突然滴到碗里的眼泪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最先爆的就是森西妈。她联想着今天这么晚才回家的经过又看着面前哭红了眼眶的女儿各种爆炸性的画面都在脑海里浮现了一遍。“湘湘……你可别吓妈妈啊……”母亲放下了筷子。

顾森湘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失态于是擦了擦眼泪说:“妈我没事就是今天一个女同学突然大出血别送进了医院。她是因为之前做了流产所以引起的。我就是看着她可怜。”

顾森西突然站起来把桌子震得直晃。

“你说的是易遥么?”顾森西问。

“是啊。”顾森湘抬起头。

顾森西转身离开饭桌拉开门就像要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折回来问:“她现在在哪儿?”

全家人还没反应过来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情只是当顾森西了疯。

惟独明白过来的是顾森湘。她看着面前紧张的弟弟然后有想了想现在躺在医院的易遥还有齐铭的摇头否认。她看着顾森西的脸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你坐下吃饭。”顾森湘板着一张脸。

“你告诉我她在哪儿啊!”顾森西有点不耐烦。

“我叫你坐下!”顾森湘把筷子朝桌子上一摔。

包括顾森西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她吓住了。就连母亲和父亲也知道顾森湘从来都是袒护这个宝贝弟弟的今天突然的反常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顾森西赌气地拉开椅子坐下来虽然不服气但是看见面前脸色白的姐姐也不敢招惹。

一家人沉默地吃完了饭。

顾森湘没有像往常一样起来收拾桌子而是把碗一推拉着顾森西进了房间。

她把门关上回过头来问顾森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姐你怎么啦?”顾森西有点委屈的声音。

“你和易遥什么关系?”顾森湘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了。

“姐你想什么呢?”似乎有点明白了顾森西无奈地摊摊手。

“我问你”顾森湘抓过弟弟的袖子“易遥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顾森西张了张口刚要回答门就被轰地一声踢开来。

门口站着铁青着一张脸的母亲。

还没等着顾森湘说话母亲就直接朝顾森西扑了过去“你找死啊你!作孽啊!”

劈头盖脸落下来的巴掌全部大在顾森西的身上。

顾森湘想要去挡结果被一个耳光正好扇在脸上身子一歪撞到写字台的尖角上。

159

易遥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好像很多年一瞬间过去了的感觉。所有的日日夜夜排成了看不见尾的长队。而自己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追不上了。于是那些日日夜夜就消失在前方。剩下孤单的自己留在了岁月的最后。

好像一瞬间就老了十岁一样。易遥动了动身体一阵虚弱的感觉从头皮传递到全身。无数游动的光点幻觉一样浮游在视界里面。屋内是黄昏里渐渐暗下去的光线。厨房里传来稀饭的米香。

林华凤拿着勺子把熬好的稀饭盛到碗里抬起手关了火擦掉了脸上的泪。

她拿出来走到易遥的床前“喝点粥。”

易遥摇摇头没有起来。

林华凤拿着碗没有动还是站在床前等着。

“妈你别这样。”易遥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从太阳穴流下去。

“我别这样?我什么都没做。”林华凤拿着碗“你现在知道疼现在知道哭你当初脱裤子时不是挺爽快的么?”

黑暗里易遥没有出声音只是用力地咬着嘴唇抖。

“你就是贱!你就是彻底的贱!”林华凤把碗朝床边的写字台上用力地放下去半碗稀饭洒了出来冒着腾腾的热气。

“对我就是贱。”易遥扯过被子翻过身不再说话。

林华凤站在床前面任由心痛像匕一样的五脏六腑深深浅浅地捅着。

16o

办公室里像是下雨前的天空。乌云压得很低像是在每个人的头顶停留着。

易遥站在所有老师的中间旁边站着林华凤。

年级组长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看了看易遥然后对林华凤说:“家长你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学校也很难过但是校规纪律还是要严格执行的。特别是对于我们这样一所全市重点中学而言这样的丑事已经足够上报纸!”

“老师我知道是我们家易遥胡来。但千万别让她退学。她还小啊起码要让她高中毕业吧。”

“这位家长她继续在学校上学那对别的学生影响多大啊!天天和一个不良少女在一起别的家长该有意见了。”一个烫着卷的中年妇女说。

易遥刚想抬起头说什么就看见站在自己旁边的林华凤像一棵树一样笔直地跪了下去。

“妈你不用这样!”易遥的眼泪从眼眶里冒出来。

“妈逼的你闭嘴吧!”林华凤尖利的声音让办公室所有的人瞪大了眼睛。

黄昏的时候响起的江上的汽笛。

每一次听见的时候都会觉得悲伤。沉重的悠长的声音在一片火红色的江面上飘动着。

易遥和林华凤一前一后地走则后。

周围和便利商店咕咕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干洗店里挂满衣服的衣架站立着漂亮假人模特的橱窗绿色的邮局挂满花花杂志的书报摊。黄昏时匆忙的人群心急火燎地往家赶。有弄堂里飘出来的饭菜的味道。亮着旋转彩灯的廊里染着金色头的洗头妹倦怠地靠在椅子上。有飞机亮着闪灯一眨一眨地飞过已经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地面上有各种流动着的模糊的光像是夏天暴雨后汇聚在一起的水流。这所有的一切被搅拌在一起沉淀出黄昏是特有的悲伤来。

易遥望着走在前面一言不的林华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易遥小声地说:“妈你刚才没必要对他们下跪。我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念书的。”

易遥低着头没听到林华凤回答抬起头看见她起得抖的脸。她突然甩过手里的提包朝自己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啊!”林华凤歇斯底里的叫声让周围的人群一边议论着一边快地散开来。

“我不要脸无所谓了!我反正老不死了!你才多大啊!你以后会被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啊!”

易遥抬起手挡着脸任由林华凤用包疯一样地在大街上抽打着自己。手臂上一阵尖锐的疼然后一阵湿漉漉的感觉袭过来。应该是背包上的铁片划破了。

易遥从挡住脸的罅隙里看出去正好看见林华凤的脸。

在易遥的记忆里那一个黄昏里林华凤悲伤欲绝的表情她扭曲痛苦的脸还有深陷的眼眶里积蓄满的泪水被风吹开成长线都像是被放慢了一千万倍的慢镜头在易遥的心脏上反复不停地放映着。

161

空旷的操场上66续续地被从教学楼涌出来的学生填满。

黑压压的一大片。

广播里是训导主任在试音各种声调的“喂”“喂”“喂”回荡在空气里。在队伍里躁动着的学生里有人清晰地骂着“喂你x逼啊”。

躁动的人群排成无数的长排。

空气里的广播音乐声停了下来。整个操场在一分钟内安静下去。

每个星期都不变的周一例会。

主席台上站着训导主任在他旁边是垂手低头站立的易遥。

主任在讲完例行的开场白之后把手朝旁边的易遥一指:“同学们你们看到的现在站在台上的这位同学她就是用来警告你们的反面教材。你们要问她干了?她和校外的不良人员胡来生性关系。怀孕之后有私自去堕胎。”

主席台下面的人群突然轰地一声炸开来。像是一锅煮开了的水哗哗地翻滚着气泡。

易遥抬起头朝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望过去。穿过无数张表情各异的面容嘲笑的惊讶的叹息的同情的冷漠的无数张脸。她看见了站在人群里望着自己的齐铭。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

那种被拉长了的悲伤的目光。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湿漉漉的像是一面淌着河流的镜子。

易遥的眼眶一圈一圈慢慢地红了起来。

训导主任依然在主席台上讲述着易遥的劣迹。唾沫在光线下不时地飞出来喷到话筒下。讲到一半的突然没有了声音。他拿着话筒拍了拍现没有任何的反应。

主席台墙壁背后顾森西把刚刚用力拔下来的几根电线以及插座丢进草丛里然后转身离开了。

易遥像是消失了力气一样慢慢地在主席台上蹲了下来最后坐在地上。眼泪啪啪地掉在水泥地上迅渗透了进去。

齐铭抬起手沿着眼眶用里地揉着。

162

已经放学了很久。

教室里已经走得没有什么人齐铭站在教室门口望着教室里逆光下的易遥。

夕阳在窗外变得越来越暗。橘黄色的光随着时间慢慢变成黑的暗红。

教室里没有人拉亮荧光灯空气里密密麻麻地分布着电影胶片一样的斑点。

易遥把书本一本一本地小心放进书包里。然后整理好抽屉里的文具拉开椅子站起来把书包背上肩膀。

走出教室门口的时候从齐铭旁边擦肩而过。

“一起回家吧。”齐铭轻轻地拉住她。

易遥摇了摇头轻轻拂开齐铭的手转身走进了走廊。

齐铭站在教室门口心里像是被风吹了整整一个通宵后清晨的蓝天空旷得痛。

收割之后的麦田如果你曾经有站在上面如果你曾经有目睹过那样繁盛的生长在一夜之间变成荒芜变成残留的麦杆与烧焦的大地。

那么你就一定能够感受到这样的心情。

易遥走出楼道的时候看见了站在昏暗光线下的顾森西。

他沉默地朝自己伸过手来接过了易遥手上的书包把它放进他的自行车筐里。他推着车往外面走沉闷的声音在说:“上来我送你。”

易遥坐在顾森西的车上回过头的时候看见巨大的教学楼被笼罩在黄昏无尽的黑暗里面。夕阳飞快地消失了路灯还来不及亮起。

之是最最黑暗的时候。

易遥看着面前朝自己倒退而去的大楼以及看不见但是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的现在大楼里站在教室门口沉默的齐铭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分崩离析。就像是被一整个夏天的雨水浸泡透彻的山坡终于轰隆龙地塌方了。

如果本身就没有学会游泳那么紧紧抓着稻草有什么用呢。

只不过是连带着把本来漂浮在水面的稻草一起拉向湖底。多一个被埋葬的东西而已。

易遥闭上眼睛把脸慢慢贴向顾森西宽阔的后背。

衬衣下面是他滚烫而年轻的肌肤。透出来的健康干净的味道在黑暗里也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来。

穿过学校的跑道。

穿过门口喧哗的街。

穿过无数个红绿灯的街口。

一直走向我永远都没有办法看清的未来。

顾森西眯起眼睛感受到迎面吹过来的一阵初夏的凉风。后背被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一大片。

他用里地踩了几下然后小时在茫茫的黑暗人海里。

2022/5/19 10:2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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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25 楼
第三十七章

正文第三十七章 163

生活里到处都是这样悲伤的隐喻。

如同曾经我和你在每一个清晨一起走向那个光线来源的出口。

也如同现在他载着我慢慢离开那个被我抛弃在黑暗里的你。其实在自行车轮一圈一圈滚动着慢慢带我逐渐远离你的时候我真的是感觉到了被熟悉的世界一点一点放弃的感觉。

在那个世界放弃我的时候我也慢慢地松开了手。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清晨了。

164

林华凤死的时候弄堂里一个人都不知道。

她站在凳子上去拿衣柜最上面的盒子。脚下没有踩稳朝后摔了下来后脑勺落地连声音都没有出来就死了。

易遥打开门看见一片黑暗。

她拉亮了灯看见安静地躺在地上的林华凤她慢慢地走过去想要叫醒她才现她已经没了呼吸没了心跳。

易遥傻站在房间里过了一会甩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几声沉闷的巨雷滚过头顶。

然后就听见砸落在房顶上的细密的雨声。

漫长的梅雨季节。

165

依然无数次地想起齐铭。

课间时。梦境里。马路上。

下起毛毛雨的微微有些凉意的清晨。把池塘里的水蒸成逼人暑气的下午。

有鸽子从窗外呼啦一声飞向蓝天的傍晚夕阳把温暖而熟悉的光芒涂满窗台。

很多很多的时候齐铭的那张淡淡神色的脸那张每时每刻都有温情在上面流转的表情温和的面容都会在记忆里浅浅地浮现出来。

虽然在时光的溶液里被浸泡得失去了应该完整无缺的细节可是却依然留下根深蒂固的某个部分顽强地存活在心脏里。

每天都有血液流经那个地方然后再流回全身。

166

好像也没有办法寻找到回去的路径了。

就好像曾经童话故事里的小姑娘沿路撒好面包屑然后勇敢地走进了昏暗的森林。但是当她开始孤单开始害怕的时候她回过头来才现丢下的那些琐屑已经被来往的飞鸟啄食干净了。

也是自己亲手养大了这样一群贪食的飞鸟。

所以终有一天报应一般地吞噬了自己回去的路径。

就好像是偶然现在即手腕上的手边突然停了。像要重新拨出正确的时间却无法找到应该要指针停留的位置了。

根本没有办法知道眼下是几点。

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时间在什么时候就停滞不前了。

167

易遥很多时候还是会梦见妈妈。

很多个日子过去之后她终于可以坦然地叫出妈妈两个字了。而之前每天呼喊林华凤三个字的日子就像是被风卷向了遥远的海域。

其实林华凤死的时候是想去拿柜子最上面的一个铁皮盒子。盒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遥遥的学费”。

信封里有一些钱还有两张人身意外保险单收益人是易遥。

好像是在之前的日子里自己还因为齐铭手机上自己的名字不是“遥遥”而是“易遥”而生气过。但其实在世界某一个不经意的地方早就有人一直在称呼自己是遥遥。只是这样的称呼被封存在铁盒子里最后以死亡为代价才让自己听见。

易遥拒绝了法院建议的去跟着易家言生活。

她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在弄堂里也挺好。

只是弄堂里没有了齐铭而已。

因为没有了林华凤的关系易遥和邻居的关系也从最开始的彼此针锋相对变成现在的漠不关心。有时候易遥看见别人拧开了自己家的水龙头也只是不说话地去把它拧上而已。也不会说出林华凤一样难听的话语。

每天早上在天没亮的时候就离开弄堂然后在天黑之后再回来。

躺在母亲的床上睡得也不是不安稳。

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齐铭一家就搬进了装修好的高级公寓。

“听说那边可以看见江面呢。”易遥帮着齐铭整理箱子顺口搭着话。

“是啊你有空过来玩。”齐铭眯着眼睛笑起来。

“恩。”离开的时候就简短地说了这样的一些话。

大概还有一些别的什么琐碎的对话吧眼下也没办法记得了。

只记得齐铭离开的那一个黄昏下起了雨。弄堂的地面湿漉漉的。李宛心一边抱怨着鬼天气一边拎着裙子小碎步地往外面走。弄堂门口停着的货车上装满了家具。

经过易遥身边的时候李宛心停下来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其实这些易遥都懂。她心里都明白。

她站在家门口对齐铭挥手。暮色里的他和记忆里一样永远都是那么好看

温情脉脉的面容让人心跳都变得缓慢下来。

在学校里也不太能够碰见。

高一结束的时候年级分了快慢班。齐铭理所当然地去了快班而易遥留下来留在原来的班级里。出乎意料的是唐小米考试严重失误满心怨恨地刘了下来。

依然是与她之间停止不了的摩擦。

但是易遥渐渐也变得不在乎起来。

偶尔课间的时候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可以望见对面楼道里穿着白衬衣的齐铭抱着作业朝办公室走。

依然可以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分辨出他的身影。依然是无论离他再远都可以把目光遥远地投放过去。

易遥望着头顶的蓝天。

十八岁了。

168因为同班的关系大部分的时候齐铭和顾森湘一起回家。少部分的时候齐铭和易遥一起回家。

“怎么?被抛弃啦?”易遥牵着车跟着齐铭朝学校外面走。

“恩是啊她留下来学生回开会。大忙人一个。”齐铭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易遥看着眼前微笑着的齐铭心里像上一流淌过河流一样所有曾经的情绪和波动都被河底细细的沉沙埋葬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地壳的运动重新暴露在日光之下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已经变成了化石还是被消磨得什么都没有剩下。这些都是曾经青春里最美好的事情闪动着眼泪一样的光漫漫地沉到河底去。

一天一天地看着脱离了自己世界的齐铭重新变得光明起来。

一天一天地焕着更加夺目的光彩。

再也不用陪着自己缓慢地穿越那条寒冷而冗长的昏暗弄堂.

“走吧。”

“恩。”齐铭点点头抬起修长的腿跨上单车。

两个人汇合进巨大的车流里。

经过了几个路口然后在下一个分岔的时候挥挥手说了再见。

骑出去几步易遥回过头去依然可以看见夕阳下同样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齐铭。

于是就在暮色里模糊地笑起来。

大部分的时候顾森西都会在楼道口牵着单车等着自己放学。

两个人骑着车慢慢地消磨掉一个个黄昏。他也和齐铭一样是个话不多的人。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或者是易遥讲起今天班里的笑话顾森西听完后不屑地撇撇嘴。

也会和他一起坐在操场空旷的看台上吹风。或者看他踢足球。

初夏的时候每到傍晚都会有火烧云。汗水打湿了T恤洒在草地上的时候就变成了印记。

可能很多年之后再重新回来的时候这些印记都会从地下翻涌出来跳动在瞳孔里化成伤感的眼泪来。

天空滚滚而过的云朵。

“昨天我去看过医生了。”顾森西喝着水沉着一张脸。

“生病了?”易遥侧过头看着他沿着鬓角流下来的汗水递了条毛巾过去。

“心脏不好心跳一直有杂音心率也不齐搞不好活不长。”

“骗人的吧!”易遥抬起手拍他的头“没事触什么霉头!”

顾森西打开她的手不耐烦地说:“没骗你你不信可以自己听。”

易遥把脸贴到他的胸膛整齐而有力的心跳声刚刚想抬起头来骂人却突然被环绕过来的双臂紧紧抱住无法动弹。

耳边是他胸腔里沉重有力的缓慢心跳。

一声一声地像是从天空上的世界传递过来。

学校的老校门被彻底拆除了。

连带着那一个荒废的水池也一起填平。

拆除那天好多的学生围着看因为有定向爆破听起来好像那么回事。

顾森西站在远处对身边的易遥说当初我大冬天地从水里帮你往外捞书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种“非他不嫁”的感觉啊?

医遥抬起脚踢过去“我要吐了。”

然后就是轰隆一声面前高大的旧校门笔直地坍塌下来。

耳朵上是顾森西及时伸过来的手。

所以几乎都没有听见爆炸是震耳欲聋的声响。

易遥抬起手按向脸庞轻轻地放到顾森西的手上。

树叶在季节里茂盛起来。

阳光被无数绿色的空间分割。光斑照耀在白衬衣的后背上来回移动着。

不记得是第多少次和齐铭一起穿越这条两边都是高大香樟的下坡了。

“接吻过了?”

“啊?”齐铭吓了一跳车子连带着晃了几下。

“我是说你和顾森湘接吻了吧。”易遥转过头看向在自己身边并排而行的齐铭。他的脸在强烈的光线下慢慢地红起来。

“森西告诉你的吧?”

“恩。”

“她还叫我不要说自己还不是对弟弟说了。”齐铭低头笑起来。

“别得寸进尺啊小心玩过火。”易遥微微地笑起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就像是在有着阳光灿烂的午后在路边的露天咖啡座里把一杯叫做悲伤的饮料慢慢地倒进另外一杯叫做幸福的饮料里。缓慢地搅拌着搅拌着搅拌着。蒸出一朵小小的云笼罩着自己。

“她才不会让我得寸进尺她保守得要死。上次亲了一下之后死活不让亲了。她不要太会保护自己哦。”

易遥的脸笑得有点尴尬。

反应过来之后的齐铭有点内疚地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易遥笑着摇摇头“没事啊她之前看过我流产的样子啊。肯定对男生防了又防应该的。”

“对不起。”齐铭把头转到另外一边有点不太想看易遥的脸。

“别傻了。”易遥挥挥手。

沿路风景无限明媚。

“谢谢你。”齐铭从旁边伸过来的手在自己的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

“谢我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谢谢你。”

第三十八章

正文第三十八章 168

——其实我也知道你所说的谢谢你是谢谢我离开了你的世界。让你可以像今天这样再也没有负担地生活。

——我虽然会因为听到这样的话而感受到心痛。可是看见你现在幸福的样子我也真的觉得很幸福。

——以前我每次听到都会不屑的歌曲那天也让我流泪了。那歌叫《很爱很爱你》。

169

其实青春就是些这样的碎片堆积在一起。

起床刷牙骑车去上课。

跟随着广播里的节奏慵懒的轮刮眼眶。偶尔躲过广播操偷跑去小卖部买东西。

今天和这个女生勾肩搭背明天就因为某些琐碎到无聊的事情翻脸老死不相往来。

日本男生精致的脸和漫画里的男主角一样吸引人。

弄堂里弥漫着的大雾在夏天也不会减少。

公用厨房的水斗里用凉水浸泡着绿色的西瓜。

就是这样一片一片装在载玻片和覆玻片之间的标本纹路清晰地对青春进行注解与说明。

但其实也并不完全是这样。

就像是易遥曾经经历过的人生一样。那些几乎可以颠覆掉世界本来坐标的事情你以为就停止了。

17o

那天齐铭和顾森西一起收到顾森湘短信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她死前最后出来的三条短信中的两条。

“我讨厌这个肮脏的世界。”

——应该是遇见了不好的事情。齐铭想了想打了回复:“那是因为我们都还保持着干净呢傻瓜。”

“森西你要加油你别惹妈妈生气了。我永远爱你。”

——应该又是妈妈在冲她数落自己的不是了吧。森西这样想着回了一条:“知道啦。我也永远爱你美女。”

顾森西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就听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家里传进走廊里。

顾森西赶紧跑过去看见家门口敞开着母亲坐在沙上双手用力捶着沙的边缘脸上鼻涕眼泪一片湿漉漉地渗进皱纹里。在看见顾森西的同时母亲出了更加尖利的哭声来。

客厅的一角父亲坐在凳子上手撑着额头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红的凹陷眼眶里往外滚。

顾森西冲进姐姐的房间刚把门推开就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满屋子浓烈的血腥气味。甜腻得像是无数深海的触须突然朝自己涌来包裹着缠绕着自己把剧烈的腥甜味扎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深处。

顾森湘安静地躺在床上头歪向一边眼睛定定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瞳孔放大得让人觉得恐惧床单被血泡得涨手腕处被割破的地方像白色花瓣一样翻起来的碎肉触目惊心。

顾森西靠在墙壁上张着口像是身体里每一个关节都跳了闸大过剧烈的电流流过全身于是就再也没办法动弹。

写字台上是一张纸。

上面是两句话。

和给齐铭与自己的那两条短信息一模一样。

——我讨厌这个肮脏的世界。

——森西你要加油你别惹妈妈生气了。我永远爱你。

171

顾森西没有去上课。

上午课间的时候易遥有打电话来顾森西也不太想多说随便讲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坐在顾森湘的房间里望着干净的白色床单。

家里也没有人。母亲和父亲都住院去了。突然的打击让两个人都一下子老了十岁。特别是母亲昨天晚上送进医院的时候脸上苍白得像一张一吹就破的纸。送进医院之前母亲尖利的哭泣声一直没有停止过。

顾森西眼圈又红起来。他伸手拉开抽屉拿了包纸斤巾。

抽屉里是顾森湘的夹、笔记本、手机。

顾森西拿起手机按开电源。盯着屏幕上作为桌面的那张自己和她的照片心口有再一次抽痛起来。

过了几秒钟手机振动起来。两条短消息。

打开收件箱一条是齐铭的一条是自己的。

顾森西按开来看到自己写的那句“知道啦。我也永远爱你美女”泪水又忍不住地往外涌。

顾森西正要关掉手机突然看见了在齐铭和自己的两条短信下的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消息。顾森西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姐姐死的那一天。他把光标移动到那条短信上。

“你是在和齐铭交往么?那下午两点来学校后门仓库吧。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顾森西想了想然后又按回到件箱里看见除了姐姐给自己和齐铭的那两条消息之外还有一条消息是:“你满意了吗?”而送的对象正是刚刚收件箱里的那个人。

顾森西看了看那个陌生号码印象里好像看见过这串号码。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按照号码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在手机屏幕上的这串号码突然变成名字出现的时候顾森西全身瞬间变得冰凉。

这串号码一直存在自己的手机里面。

它的主人是:易遥。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易遥正在食堂吃饭。她看了看来电人是顾森西于是把电话接起来。刚要说话那边就传来顾森西冷漠的声音:

“你去自吧。”

“你说什么?”易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去自吧。”

说完这句话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172

其实很多我们看来无法结实或者难以置信的事情都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复杂或者不可思议。

就像小时候我们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理解那些恶心的毛虫竟然是美丽的蝴蝶们的“小时候”。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理解那些虫子把自己层层裹进不透明的茧然后一天一点渐渐改变最后变成了五彩的蝶。

其实就算变成蝶后也可以引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来。比如它在大洋的彼岸振动着翅膀而大洋彼岸就随机地生成风暴。

其实事情远比我们想象中要简单。

只是我们没办法接受而已。

有一天易遥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的短信短信里说如果她是齐铭的女朋友那么就请她去学校仓库有事情要告诉她。易遥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对方“搞错了”齐铭的女朋友应该是顾森湘。她根本没有想到这样一条口气平和甚至稍微显得有些礼貌的短信会是顾森湘的死亡邀请卡。

至于顾森湘去赴约之后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知道了。只有顾森湘自己知道还有让顾森湘遭遇那些肮脏的事情的人知道。

只是我们都知道这些不好的事情已经不好到了可以让顾森湘舍弃自己的生命说出“我讨厌这个肮脏的世界”来。

173

易遥手脚冰凉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森西。他冷冷地伸出手说:“那你把手机拿给我看是谁的那个信息你把号码给我我去找。”

易遥把眼睛一闭绝望地说:“那条短信我删了。”

顾森西看着面前的易遥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他抹掉了眼泪之后对着易遥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易遥低着头“真的不是我。”

顾森西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厌恶的光“易遥你知道吗我姐姐经历的事情都本来是属于你的包括去死的人都应该是你。”

易遥没有说话风把她的头突然就吹散了。

“我姐姐是个纯洁的人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哪怕是一点点侮辱都可以让她痛不欲生你把那条短信转给她……我就当作真的有别人给过你……你不觉得自己太恶毒了吗?”

易遥把因为泪水而粘在脸颊上的头用手指捻开“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就是个不纯洁的人我就该去遭遇那一切如果遭遇的人是我的话我就不会自杀我的命就比你姐姐的贱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连孩子都打过了你还不贱?”

“你就是恨不得我代替你姐姐去死?”

“对我就是恨不得你代替我姐姐去死。”

胸腔里突然翻涌出来的剧痛易遥有点呼吸不过来。眼泪迅模糊了视线。那种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屈辱感再次铺天盖地地涌来。

她深吸了一口起然后伸出手拉向顾森西的衣角“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

易遥刚说完一半就被顾森西用力地朝后面推去“你别碰我!”

朝后面重重摔去的易遥正好撞上骑过来的自行车倒在地上的男生迅地站起来慌张地问易遥有没有事。

易遥朝着出疼痛的膝盖上看过去一条长长的口子朝外冒着血。

易遥抬起头顾森西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结局

正文大结局 174

从每一个心脏里蒸出来的仇恨源源不断地蒸出来的仇恨那么多的痛恨我的人蒸出来的仇恨。小说*无广告的~顶点*小说~网收藏~顶*点*书城

无数个持续蒸的日子汇聚在我的头顶变成黑色的沉甸甸的云。

为什么永远没有止境呢?

为什么停不下来呢?

你们的那些持续不停地浇在我身上的**的仇恨。

我就是恨不得你去死。

我就是恨不得你代替她去死。

恨不得你去死。

恨不得你代替她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175

齐铭看见手机来电的时候犹豫了很久然后才接了起来。

电话里易遥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齐铭你放学来找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易遥你去自吧。”

对方明显沉默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顾森西告诉你了?”

“你觉得他不应该告诉我吗?”

“我想见你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想看见你了……易遥你去自吧。”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要挂了。”

“你无论如何也不肯见我是吗?”

齐铭没有说话听着电话里传来那边呼呼的气流。

“……好那我让你现在就见到我。”

“你说什么?”没有明白易遥的意思齐铭追问着但是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齐铭背好书包走出楼道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头顶呼呼的风声。

齐铭抬起头一个影子突然砸落在他的面前。

176

那种声音。

那种吞没了一切的声音。

那种在每个夜晚都把齐铭拖进深不见底的梦魇的声音。

那种全身的关节、骨骼、胸腔、头颅一起碎裂的声音。

那种可以一瞬间凝固全部血液然后又在下一瞬间让所有血液失控般涌向头顶的声音。

持续地响彻在脑海里。

不休不止地咔嚓作响。

177

顾森西坐在沙上。没有开灯电视里播着今天的新闻。

他把身子深深地陷进沙里。

闭上眼睛视界里都是来回游动的白茫茫的光。

电视机里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听起来毫无人情味。

“昨天下午六点在上海市某中学内生一起学生跳楼自杀事件。自杀者名为易遥是该学校高二学生。自杀原因还在调查中。图为现场拍到的死着的画面死者今年刚满18岁。据悉这是该学校一个月内的第二起自杀案件有关部门已经高度关注。”

顾森西睁开眼睛屏幕上易遥躺在水泥地面上血从她的身下流出来。她目光定定地望着天半张着口像要说话。

顾森西坐在电视机前沉默着一动不动。

乌云从天空滚滚而过。

凌晨三点。月光被遮得一片严实。

黑暗的房间里之剩下电视机上节目结束时那个蜂鸣不止的七彩条图案。

电视机哗哗跳动的光照着坐在沙上从下午开始就一动不动的顾森西。

178

弄堂里又重新堆满了雾。

清晨慢慢擦亮了天空。6续有人拉亮了家里昏黄的灯。

越来越多的人挤在公共厨房里刷牙洗脸。睡眼惺忪地望着窗外并没有亮透的清晨。

永远有人拧错水龙头。

弄堂里有两间已经空掉的屋子。

其他的人路过这两间屋子门口的时候都加快脚步。

这个世界上每一分钟都有无数扇门被打开也有无数扇门被关上。光线汹涌进来然后又在几秒后被随手掩实。

不同的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甚至是粉红色的世界。

为什么惟独你生活在黑色的世界里。

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永远是你最后留在电视屏幕上的脸呆呆的像要望穿屏幕的眼睛不肯合上的嘴。欲言又止的你是想对我说“原谅我”还是想说“救救我”?

是想要对这个冷冰冰的从来没有珍惜过你的世界说一声“对不起”还是一声“我恨你”?

顾森西站在弄堂的门口望着里面那间再也不会有灯光亮起来的屋子黑暗中通红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下起了雨。

179

记忆里你神色紧张地把耳朵贴向我的胸口听我的心跳声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18o

齐铭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窗外万家灯火。坐在床上朝窗户外看出去江面上有亮着灯的船在缓慢地移动着。

他起床走动了一圈现爸妈也没有在家。应该是出门办事去了。

把电视打开看了看满是无聊的搞笑和恶心的对白。他按下遥控器去厕所刷牙洗脸。

齐铭拿着毛巾擦着刚洗好的头走到写字台前翻开笔记本在纸上刷刷地写了两行字然后起身关好了所有的窗户拉好了窗帘之后他走到电话机前拔掉了电话线然后有拉掉了家里的电闸。

他做完这一切之后起身慢慢走向了厨房。

之后他就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在一片黑暗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181

——黑暗中你沉重的呼吸是清晨弄堂里熟悉的雾。

——你温热的胸口。

——缓慢流动着悲伤与寂静的巨大河流。

2022/5/19 10: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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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26 楼
完结了

2022/5/19 10: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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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27 楼
最近我们班有人平板被收了,还是刷机的那种,班主任开始“大搜捕”,我平板都不敢拿出来,所以😓

2022/5/19 10:3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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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外余文樂
28 楼
更

2022/5/19 10:5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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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铁萌
29 楼
感觉gjm司了

2022/5/19 15:2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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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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